豬蹄是在小煤爐上用微火燉的,又耙又糯,從砂鍋裡撈出來連皮帶筋顫顫巍巍。
用筷子一夾,一個蹄尖尖就掉了下來。
盛羅用蔥花香菜醬油調了個料汁蘸著吃,一口豬蹄一口飯,還有一碟韭菜炒雞蛋拚酸豆角炒肉末,這是她從前麵自選菜那拿的。
淩城雖然隻是大北邊的一座小城,因為從前煤礦的緣故卻是一座實實在在的“移民城”,老百姓喜歡吃豬肉燉粉條也喜歡吃回鍋肉,她姥姥也就在這做了幾十年的川菜。
韭菜炒雞蛋是家常菜,吃的是火候,雞蛋和韭菜都要沾足了火氣才能香而不爛,酸豆角拚的是材料。
她姥姥用火候的本事不用說,按照一些食客的話,羅老太太手巧,炒個拖鞋底子都好吃。
酸豆角也是老太太買了豆角自己回來醃的,整把豆角堆在醬菜缸裡醃足了一個月,酸辣爽脆,前幾天還有個孕婦來花錢買了一把回去給自己開胃。
小飯館後麵的小院子裡有一半地方是各種醃菜壇子,另一半有個水泥砌的水池子,裡麵堆了些洗菜的盆,整體卻不臟亂,一棵柿子樹長在向陽的院角,青色的小柿子藏在稀疏的樹葉中間對著過牆風迎來送往,像是些小鈴鐺。
盛羅就坐在柿子樹下麵的桌子上吃飯,兩個老人連同店裡的幫工路過,看見她吃得香都笑了。
“西西,吃完了你先回家眯一會兒,以後可不能和我一塊兒上貨了啊!”
她姥爺走過來,從手心掏出一個鹹鴨蛋放她麵前。
“就著吃。”
盛羅笑嘻嘻地拿過來,說:“我在學校睡過了,今天要不是我和您一塊兒去你哪搬得動那麼多帶魚?”
淩城離海不遠,離這幾裡地遠的大菜場冷凍的帶魚按五十斤的大箱賣,算下來一斤才一塊錢多點兒,弄回來切段炸了再用豆瓣醬炒炒,成本低賣相好,一頓就能賣三大盤十幾斤,堪稱他們這種小自助館子的賺錢神器。
唯一的問題就是五十斤的冰坨子實在不好搬,他們這種進貨的小散戶也不好讓人幫忙裝車,從去年開始每次盛老爺子去買帶魚盛羅總會跟著,她力氣大,手腳又輕快,一個人就能把幾箱帶魚都放在自家姥爺的小三輪上。
可是去進貨就得三點起床四點到市場,老爺子自己是已經習慣了,又哪舍得自己十幾歲外孫女吃這個苦?
看自己姥爺還想勸自己,盛羅對著他身後說:“姥爺,又來人了,是不是上次那個弄壞了咱們風扇的?”
老人立馬腿腳利索地去迎客,盛羅繼續嗦她的豬蹄兒,還磕開了那個鹹鴨蛋,把油晃晃的蛋黃拌了米飯。
皮糯肉嫩骨酥湯鮮,蘸料的滋味也足,盛羅吃得心滿意足。
她蹲在水池邊上洗碗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說:“盛羅你頂著這麼個頭發去學校老師沒罵你吧?”
“你放心,老師們都長大了,知道罵人解決不了問題。”
盛羅轉過頭,手裡多了兩個小蘋果,她遞了一個給身邊兒陪她蹲著的女孩兒。
女孩兒不好意思地擺手:“我把你頭發弄成這樣哪好意思吃你蘋果。”
“你情我願的事兒,你想練手我想染頭。”盛羅直起身子,靠著那棵柿子樹站著,“你那咋樣?把你留下了嗎?”
女孩兒握著蘋果,搖了搖頭。
她不像盛羅這麼白,額頭上是小城裡現在流行的厚劉海,顯得整張臉隻剩下了眼睛鼻子嘴,還有臉頰上的青春痘。
略厚的嘴唇顫了顫,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店長嫌我最笨,我媽讓我去批發市場賣衣服,等我賺了錢我給你買染發膏把頭發染回來,買好的。”
“不用,我還挺喜歡這頭黃毛的。”盛羅垂眼看著手裡的蘋果,“你在理發店當學徒一共花了多少錢?”
“買了那個漂的藥水,花了二百,還有點彆的產品,我把洗發水給我媽了……我還講了價,一開始要我一千,我總共給了六百八。盛羅,人家沒要我,我媽說我是讓人騙了。”
理發店說是收學徒,結果人去了一個禮拜不光沒有工錢還整整齊齊買了一堆產品回來,誰看了都知道這是理發店找借口刮錢呢。
盛羅看著地上的影子沒說話。
女孩兒眨眨眼,啃了一口蘋果好懸沒哭出來:“我媽說我都畢業一年了,還到處被人騙。”
沒考上高中,她家裡不願意再給她花擇校費,就讓她出來找工作。
正規的工廠不要沒成年的,她像個被人追趕的耗子在城裡鑽來鑽去,最後隻是一次次被拒之門外。
她對著盛羅說過很多次“等我有錢了如何如何”,卻越來越沒了底氣。
低著頭,嘴裡的蘋果怎麼也咽不下去了。
“給我弄頭發那個藥水,算我的。”盛羅在褲兜裡掏了掏,摸出了幾張十塊二十的票子,隻有一張是綠瑩瑩的五十元大鈔,被折成了個細條,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我也不光是買了藥水,你得送我服務,等我這兒長出了黑發根了你再給我漂。”
“那不行,說好了你幫我練手……”說著說著,女孩兒都要哭出來了。
“你在理發店留下當學徒,給我弄頭發是練手,你不是沒留下嗎?”
“那也不行!”
聽見反駁,盛羅抬眼看她。
女孩兒在她可怕的目光裡閉上了嘴,眼淚卡住了。
盛羅哪兒都長得好,就是這個眉眼兒,真的是嚇人。
“收錢。”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