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序喝了一口湯,被濃鬱的味道嗆到了。
“沒事兒吧?”盛羅倒了杯溫水給他,“你彆看這湯不起眼,酸和辣都是足的。”
“謝謝。”白色的臉遮了一層微微的紅,陸序垂著眼睛把水接了過來。
盛羅看看桌上另外的兩個菜——辣炒豆角和加了芥末油的熗拌菠菜粉絲,乾脆又去前麵拿了一碟芹菜炒肉。
“這個不辣。”
“……謝謝。”陸序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都紅了。
雨水打在塑料篷上,嗶嗶啵啵,沙沙啦啦。
陸序在嘈雜聲裡低著頭吃飯,熱騰騰的湯驅走了身體裡的寒氣,卻不能消解他的局促。
在看見盛羅對著貓喊老大的那一刻,局促感伴隨著無處不在的濕氣凝集在他的身體裡。
這種局促很複雜,像是一團水霧,很輕盈,難以琢磨,又很混沌、潮濕、狼狽。
酸辣到嗆人的味道像是劈向了霧氣的風刀,霧氣還是會回來,隻是在被風劈開的一瞬間,讓陸序隱約看見了自己身體深處的什麼。
桌子下麵無聲無息地冒出了一個貓頭。
吃完了帶魚的貓很威嚴地洗著臉,用眼睛盯著白白淨淨的人類。
盛羅對著它笑:“毛老大,帶魚好吃嗎?以後要下雨了、下雪了你就來這兒唄?”
仿佛聽懂了似的,毛老大扭頭看看盛羅,那張看不出高興的貓臉仿佛在說:“你竟然敢管我?”
它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旁邊的柿子樹上,在柿子樹葉的遮蔽下俯視兩個人類。
盛羅的視線追著毛老大,隔著塑料布和它對視。
“毛老大,過兩天天好了我去找你唄?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喵——”
“我當你是答應了,咱倆這就說好了!”
陸序在看著她。
看著她神采飛揚的笑。
不是低垂著眉目的,不是溫和內斂的,不是無奈地去哄人的笑。
他端起裝了酸蘿卜老鴨湯的小碗,把那滿碗的酸辣灌進了身體裡。
原來是這樣的。
心中一陣大風吹來,吹去了雨霧和濕氣。
陸序終於明白了自己今天為何局促,因為他想對自己掩藏自己的愚蠢和自以為是。
彆人說盛羅在社會上認了老大,他那麼輕而易舉就相信了。
多可笑啊!
當林予珺說起盛羅的時候,當宮原說起盛羅的時候,當他認識的所有人用輕蔑又隱藏懼怕的語氣說起“那頭盛獅子”的時候,他和彆人沒什麼兩樣。
他默認了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他關注盛羅,隻是因為那個稀奇古怪的短信。
他做了種種的計劃自以為能夠扭轉這個女孩兒的命運,卻連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都不屑於去了解。
白色的蘿卜吃到嘴裡是酸酸辣辣的。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湯滋味濃鬱到嗆人。
外表甚至有點不堪入目的小店裡滿藏著煙火氣。
穿著碎花上衣梳著小卷卷頭的阿姨是熱心腸的市井英雄。
長了這麼凶惡的一張臉的“盛獅子”,她可能美好得讓人難以置信。
“盛羅。”
“嗯?”
“你是個好人。”真的,對不起。
女孩兒嘴裡哢嚓哢嚓嚼著芹菜,看向他,有些困惑:
“今天放學跟了我一路,你就是為了要給我發這張好人卡?”
陸序:“咳……”
柿子樹上,毛老大用爪子勾著沾著雨水的青柿子,拍一下,再勾一下,聽見樹下的人類在慌慌張張地咳,它嫌棄的爬到了更高的地方。
給人當老大可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兒。
撐著借來的傘離開了盛家的小飯館,陸序掏出了手機。
電話那頭的人說:“少爺,上次您說的那家老煤礦三路上的理發店我們已經向物價和工商打過招呼了。還有高方圓的家長,我們也已經警告過了,他們會讓高方圓轉學去煤礦九中。”
“聯係一下我們學校周圍的寵物店,給他們錢,讓他們給流浪貓免費做體檢。”
說完,陸序停下了腳步回頭看。
“還有……”他頓了頓,眼前浮現了女孩兒和貓對視的樣子。
“少爺?”
陸序沒有說話,新的霧氣在他的身體深處漸漸滋生。
繽紛而鮮明的色塊又逐漸模糊。
他又有了連自己也看不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