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乾淨,有時候像一隻毛皮雪白的乾淨的小狐狸,有時候又像是一隻香噴噴、被照顧得很好的家養狗子。
想起雞蛋同桌說他狗裡狗氣的,盛羅笑了笑,大口吃起了鍋裡的方便麵。
“這個叫啥來著?三鮮伊麵?好多年沒吃過了,我姥爺以前總說這是麵裡頭摻了雞蛋。”
大口嚼著麵,盛羅又把雞蛋夾成了兩半了。
小小的電煮鍋火力不夠,窩在麵上的蛋黃下半截被燙熟了,上半截剛七分熟,盛羅兩口把一個雞蛋吃了,又吃了一大口嫩黃色的麵條。
陸序原本已經在低頭看卷子,聽見她吃麵的聲音,忍不住抬頭看向她,說:“你也不用吃得這麼著急。”
“也確實餓了。”盛羅咽下嘴裡的麵,笑了笑。
外麵傳來了上課鈴聲,鬨哄哄的走廊裡瞬間安靜了。
小小的辦公室裡被寂靜擠出了幾分緊迫感,盛羅喝了一口麵湯。
湯是清的,一點淺淺的醬色裡浸著煮透了的蔬菜乾,她用筷子尖兒挑了兩塊胡蘿卜放在麵上跟著麵一起往嘴裡塞。
陸序站起身,找出了一個紙杯從飲水機裡接了水,放在盛羅的手邊。
“耽誤幾分鐘沒事的,紀律巡查組在高三那邊,昨天高三的宿舍有人丟了東西,學校晚上叫了老師們去開會講宿舍管理的事。”
重新坐下,陸序繼續看書。
盛羅喝了口水,看了看碗裡的麵,又緩了緩。
“行啊,你是什麼都打聽清楚了。”
陸序沒說話,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做事風格。
唯一的一次失敗,就是在盛羅的身上。
牆上的鐘表滴滴答答往前走。
陸序手中拿著的筆轉了一圈兒。
“那個秦溪洋……”
“嗯?”盛羅叼著麵抬頭看他。
陸序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地說:“其實尹韶雪在你們班裡也有幾個朋友,即使你不出麵,也會有人教訓他。”
“呼。”把嘴裡的麵條咽了,盛羅笑了笑,“怎麼教訓?對罵唄?然後引來老師,不疼不癢地說兩句。”
她搖了搖頭:“那不叫教訓,那叫縱容。”
陸序放下了手裡的書。
燈光下,盛羅淺色的眼眸有一種野獸似的冷淡。
仿佛她一直遊離在人類的世界之外,卻又一直在觀察著人類,洞悉了他們皮囊和秩序之下深藏的所有殘缺不堪和劣根性。
這是陸序偶爾會從盛羅身上察覺到的氣質,她仿佛在壓抑憤怒,讓自己不要去撕毀這一切。
就像那些被他逼急了之後偶爾飄向他咽喉又會移開的眼神一樣。
這一次,他的感覺格外清晰和明確。
在小飯館裡被濃濃的愛意包裹,在學校裡被人們開始給予的善意軟化,可盛獅子還是盛獅子。
她永遠會伸出手,當她認為自己應當出手的時候。
“如果這次不是你的班長還有你的同學一直在支持你,事情鬨大了你還會挨處分,而且還是當眾動手,學校會處罰得比上次還重。”
“我知道。”
盛羅點點頭,過了兩秒,她說:“那我也不能乾看著呀。”
陸序抬起頭,看見了那雙很眼睛,很冷,很凶,很認真的眼睛。
他頓了頓,終於問:
“即使會背負你負擔不起的代價?”
“事兒一件一件解決,擔不擔得起……做了就是做了,該擔的就得擔。”
陸序手中轉著的筆停了下來。
盛羅吃完了麵,在桌上梭巡了一圈兒,抽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
“謝謝你的麵啊,明天中午跟我走,我請你吃辣炒雞塊,那玩意兒拌麵也可香了。”
“好。”
陸序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自然一點。
“這鍋咋辦啊?我拿出去涮涮?”
“不用,你走就好,這些事情交給我,我晚自習經常在這邊自習。”
哇,好學生的待遇確實不一樣。
盛羅點點頭,她還是很相信陸香香的斷後能力的。
“那我走啦。”
衝著陸香香揮揮爪子,盛羅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溜了出去。
“哢嚓。”
門再次關上了。
陸序長出了一口氣,鬆開了幾乎被他捏壞了的紙頁。
他知道自己在問的是什麼。
現在距離明年的八月還有九個月的時間。
他真正想問的,也許是另一個時空裡為了救他而失明的盛羅。
那一場不該存在的暗戀並不存在,可她依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她不會後悔嗎?
不會怨恨嗎?
仿佛瞬間被巨大的痛苦擒獲,他慢慢低下頭,將手埋在了臂彎之間。
他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她不會。
星雲爆炸,群鳥死去,鯨魚擱淺,火山爆發……他被預告了一場盛大的悲劇。
可在這樣的悲劇之前,他又已經看見了遼遠的星團,飛向夕陽的群鳥,鯨魚暢遊在海底,寂靜的山上有盛放的花與靜謐的溪流。
她們不知道她們有多美,直到消失的那一刻。
就像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