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爺爺的一番發作對於陸家整體過年氣氛的打擊是毀滅性的,陸序出門的時候他家其他人早就各回各屋了。
打開大廳的門,陸序碰到了端著水杯從廚房裡走出來的鐘易。
“小序你出去了?”
“二嬸。”
陸序對一頭淺灰色短發的女人點頭致意,鐘易笑了笑,招呼他來到餐桌邊坐下。
“小序,我今天才知道你爸爸讓你給小庭騰房間的事兒,我已經訓過小庭了……他經曆得太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把對彆人的每一分好都標上了價碼。”
這話裡充滿了對陸望山的貶低。
陸序看著自己麵前的熱水,沒有說話。
“之前小庭從你爸爸手裡得到的那些畫材,我也會想辦法補好新的給你送回來,你怎麼處置是你的事,小庭那邊我會讓他跟你道歉。我和你二叔對於他都疏於管教,這是我們的錯誤。”
陸序還是沒說話。
整棟彆墅裡都很安靜。
二樓和三樓的房間都住滿了人,一樓的保姆房是空著的。
鐘易歎了口氣。
她其實和南琴的年齡相當,和家境優渥頗有繪畫天分的南琴相比,出身平凡全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學的鐘易和陸家這個表麵上看充滿了藝術氣質的家族格格不入。
可就是這樣的她,當年讓陸明斯一見鐘情。
鐘易起初並不知道陸明斯的家世,因為她不懂繪畫,她甚至直到被陸明斯帶著見了家長都不知道自己麵前的老人是一位多麼聲名赫赫的大畫家。
她還記得自己剛明白自己男友家世時候的惶惑難安。
那時候來安慰她的人,就是剛剛嫁給了陸望山的南琴。
還是新婚妻子的南琴身上難掩幸福,言辭溫柔,在說話之前總是先笑,和她三年前見到的那個歇斯底裡的女人截然不同。
“小序,雖然,你爺爺對於這個家庭現在的樣子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是他說的話大概也是對的,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不需要活在上一輩的陰影裡,不要管你爸說了什麼……”
陸序抬起頭看向她:
“二嬸,恒熙收購東秦藥業股份的案子,是誰在負責?”
鐘易頓了下,她沒想到陸序竟然會和她說起公司裡的事。
“是……你父親的遠房堂弟,陸廣財。”
陸望山在恒熙初具規模之後就在其中安排了大量的陸家親屬,陸廣財的父親是陸鶴原的堂弟,年紀比陸望山小,又比陸明斯大。
同樣在恒熙工作的鐘易對於恒熙內部盤根錯節的家族關係非常不滿,說起這些人的時候,她的語氣頗為不屑。
陸序點了點頭:“二嬸,去年剛頒布了新的《藥典》,對企業使用的藥用輔料做出了明確標準,尤其強調成分安全……您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恒熙收購東秦合適麼?”
空蕩寂靜的房間裡少年的說話聲仿佛有回響。
鐘易看向他:
“小序,你是說你覺得東秦藥業會出問題?”
陸序沒有正麵回答她,喝了一口水,他慢吞吞地說:“我隻是覺得,醫藥行業太賺錢了,而且賺得太久了,每一個行業野蠻生長的結束,往往都是有一個事件發生,讓整個行業的標準和檢查規則變得更清楚。東秦之前先是大舉擴張,又謀求上市,現在又在吸納融資……”
少年的手裡多了一支筆,在他的指間轉動。
皺了下眉頭,鐘易緩緩放下手裡的水杯。
她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的侄子。
“你是……故意要對我說這些的麼?想讓我想辦法叫停對東秦藥業股份的收購?那你對你爸說應該更有效。”
作為上世紀九十年代考取了公費留學的經濟學碩士,為了陸明斯,鐘易在回國後拒絕了國內頂級學府的邀請,加入了剛成立不久的恒熙化工加工有限公司,也就是現在恒熙石化的前身,她憑借自己的能力一度做到了副總經理的位置,卻在陸望山一次次的“為眀斯著想、多照顧小庭”的言語中步步後退,現在恒熙在深圳發展得極好,她卻隻能留在東北當一個分支銷售端負責人。
陸序的態度,讓鐘易覺得這個才十六歲的孩子早就盤算好了很多事情,在今晚和她說這些,也絕不是偶然。
可這些話告訴她有什麼用呢?
她在恒熙早就成了“董事長的弟妹”、“董事長弟弟的妻子”、“董事長寵愛的侄子的媽媽”,不僅被排擠出了權力中心,說的話也沒什麼人會聽。
“不是。”陸序停下了手裡轉動的筆,“這些話我本來是想告訴我父親的,為了證明我有用。”
將筆收起來的時候,陸序摸到了自己口袋裡的紅包,還有那枚被他洗乾淨帶回來的硬幣。
“現在我不需要了。”
少年低聲說。
“您需要,我交給您。”
……
恒熙石化集團總部,二十八歲的陸序正在跟人開著遠程會議,徐助理走進來小聲說:
“董事長,老董事長來了電話,他想跟您通話。”
“嗯。”
陸序點點頭,接著示意跟他彙報工作的人繼續說下去。
徐助理看著他的態度,小心退到了門口。
三個小時後,終於結束了工作的陸序拄著拐杖站起來,隨手用手機發送了一個視頻通話請求,卻被人拒接了。
陸序麵無表情地直接將那個賬號拉黑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的手機響了。
“哥,我是陸庭,大伯說他……”
“陸庭,你這麼喜歡聽我父親的話,不如你就去他那照顧他吧,正好他現在癱在床上情緒不好,上個月又趕走了三個醫護,不如你去,正好他從你小時候就喜歡你,會很高興你照顧他的。”
“哥,您彆開玩笑了,是這樣,我們學校最近有一個畫展,您有沒有興趣來看看?”
“我一向對畫畫不感興趣,你可以帶你大伯去,他不是最喜歡你的畫了麼。”
結束通話之後,陸序看著窗外的路燈,說:
“就近找一個花店。”
半個小時後,陸序抱著一束太陽花拄著拐杖回到了他和盛羅之前生活過的“家”。
打開投影儀,陸序找到了自己想看的視頻。
一群年輕女孩兒的尖叫聲裡,打扮成了古代劍客模樣的瘦高女人緩緩走向舞台。
她的眼鏡上蒙著黑色的布條。
看到第五遍的時候,陸序打開了彈幕,漸漸地,今天一天都沒有什麼情緒的陸董事長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這些發彈幕的人,一半管盛羅叫老公。
一半管盛羅叫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