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城不是旅遊城市,人口又一直在減少,現存最好的酒店還是以前的煤礦招待所改建的,號稱是四星級,其實連沈城的三星級酒店都比不上,據說裡頭有的浴巾都給磨成布條子了,感動於盛羅他們一家三口熱情邀請,林莫西乾脆退掉了酒店,住進了盛羅的家裡。
盛羅的床寬度一米五,之前還能睡下她和尹韶雪兩個瘦削的小女孩兒,現在被林莫西一個人就能占去了大半。
看看那張床再看看盛羅,林莫西笑了:“小西西長大了,以前被我抱著睡覺,隻有這麼小。”
她比劃出了一個籃球的大小。
盛羅抱著被子和枕頭,笑著說∶“我才沒有那麼小。
林莫西哈哈大笑。
外麵客廳裡,盛老爺子已經把沙發的靠背放了下來,沙發變成了沙發床。
羅老太太從廚房出來,用新毛巾裹著一個裝滿了熱水的鐵瓶子。
雖然有暖氣,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涼的,尤其是被窩裡,蹬腿兒都會覺得涼腳丫子,盛羅家裡沒有熱水袋,也沒有多餘的電褥子,羅老太太用的是土法子,把熱燙燙的瓶子放在盛羅睡覺時候放腳的地方,幫著盛羅把被子鋪好。
盛羅洗臉刷牙出來,她的姥姥姥爺已經進屋休息了。
她卻沒睡覺,而是趁著清醒的時候拿出了尹韶雪給她的理解材料。
語文要考120,這是得下大功夫的。
放在茶幾上的小鬨鐘一點點地往前走字兒,盛羅做完了兩篇理解,對照著答案自己批改了一下。
錯得她眥牙啊嘴。
時針指向了十二,盛羅打了個哈欠。
這時,林莫西從她的房間裡出來,去了一趟衛生間,又坐在了沙發邊上,看著她。
“莫西,你怎麼還不睡?”
莫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對盛羅做了個鬼臉,小小聲:“我肚子說想宵夜。”
她指了指門口:“我請客,你帶我宵夜?”
大冬天的淩城哪有什麼宵夜啊?
盛羅看了一眼姥姥姥爺的臥室,搖頭:“我給你做吧。”
林莫西抱著自己的肚子看著盛羅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了廚房。
幾年前,好像也有這樣的時候,從家裡跑出來的小女孩兒借住在她家裡,一邊要上學,一邊要跟著她摔摔打打,還是會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的清晨走向廚房,留下這樣的一個背影。
那時的她癱倒在沙發上,身上還帶著隔夜的酒氣。
因為有西西在,她很久都沒有再帶自己在酒吧裡相中的男人回家,也不會在外麵過夜。
隻有神氣滿滿的小女孩兒在她家裡轉圈兒地忙。
“莫西!去洗臉洗手,我給你煮麵吃!”
廚房的燈亮了起來,傳來了微乎其微的響動,過了一會兒,已經長到了十六歲的女孩兒打開廚房的門,端了兩個盤子出來。
“莫西,我做了蛋炒飯。
飯是從店裡帶回來打算明早煮粥的,放了雞蛋和蔥花黃瓜丁一起炒,林莫西吃了一口,瞪大了眼睛。
“比你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我以前隻是隨便做做,能吃就行。”盛羅坐在林莫西的對麵,同樣端著一盤炒飯。
一聽見宵夜兩個字兒她也有點兒餓了,她放學回來的時候她姥姥給她的那一碗湯麵早就消化光了。
餐桌上漸漸安靜,隻有兩個人吃飯的聲音。
快吃完的時候,林莫西看向盛羅。
她今天聽見了,小飯館裡的客人們都叫盛羅小老板。
又倔強又要強的小女孩兒現在叫盛羅,她隻想當一個小飯館的老板。
林莫西想說點什麼可她又說不出來。
在剛來淩城的時候,她的心中對盛羅的外公外婆有著些許怨恨,她恨他們讓西西在這裡毫無鬥誌地活著。
但是,此時,她似乎又理解了那兩位老人。
仇恨、怨憎、憤怒……這些東西,比不上盛羅地快樂和平靜,他們未必是對的,可他們是用心愛她的。
……
天上落下了一片葉子,他拿在手裡,看著那片葉子裂開成了消散在空中的碎光。
他突然有些累,坐在了地上。
目光跟著那些飄忽的光往前走,他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個身影在動。
在快速地、拚儘全力地奔跑。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個身影有點眼熟,卻發現“小小的身影”真的是小小的,隻有一個茶杯那麼高。
茶杯高的小人兒很努力地跑了過來,嘴裡“嘿嘿哈哈”在喊著口號,小小的步伐踩在了碎光上。
他看著小人兒,也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對方跑到了自己的身邊。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陸序還是升起了一些好奇心,他探頭去看那個小人兒,卻看不清五官。
“你在乾什麼?”
小人兒沒理他,隻是很努力地跑,一直跑。
“彆跑了,你不累麼?”
小人兒沒理他,哼哼唧唧,跑向了遠方。
陸序看過去,濃濃的黑暗與霧氣中間有一點細小的光,是那個小人兒在奔跑。
像是踩著很多很多細小的星星。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序又看見那個小人兒從剛剛來時的方向跑了過來。
一次,又一次。
碎小的光一次次地亮起,一次次消失在遠方。
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陸序終於看不下去了。
他在長久的凝視中仿佛生出了另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很高的地方,看透了黑暗與濃霧,看見了整個跑道的全貌——一個無窮無儘的莫比烏斯環。
這是沒有終點的旅程。
“彆跑了。”陸序對小人兒說。
小人兒沒理他。
在小人兒再次跑過來的時候,陸序把手放在了小人的麵前,就看見小人兒跑到了自己的手上,還沿著他的手臂一路狂奔,抓著他的耳垂奮力跨過了他的後頸,還在他的頭發上蕩秋千。
終於,小人兒從陸序的另一條手臂上爬下去,回到了跑道上。
陸序又把小人兒抓了起來:“在這條路上你哪裡都去不了。”
著急要跑的小人兒卻還咿咿呀呀,伸胳膊蹬腿兒。
陸序用手指去摸小人兒的小腦袋:“停下來吧。”
小人兒竟然抱住了他的手指打算靠攀登來擺脫束縛。
真可憐。陸序在心裡想。
無用的徒勞的掙紮什麼都改變不了。
小人兒是灰色的,五官模糊,陸序卻覺得很可愛。
很奇怪,這個世界上讓他感覺到可愛的東西不多。
因為這份可貴的可愛,陸序願意和小人兒講講道理:“你一直跑也沒有用,隻是在繞著轉圈。”
可小人兒還是掙紮,嘴裡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