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虞鶯進去時, 範伸正在搗鼓草藥。
“咚咚”的悶沉聲不緊不慢,隻吊著人心坎。
虞鶯自從進府以來,也就除夕夜, 一家人團聚時,她迎麵碰上範伸喚了一句, “表哥。”範伸點頭應了她一聲,“嗯。”之後再也沒有同其說過一句話。
知道賈梅想做表哥的妾室時, 虞鶯還想不通, 賈梅那樣的鼠膽子為何偏偏要往表哥跟前湊,將來她要找, 也是找一個溫潤如玉的郎君。
斷不是表哥這般冷麵郎。
春杏帶了虞鶯進去, 一見到範伸,虞鶯說話果然不利索了, 磕磕碰碰說了幾句, 也沒說出自己過來的目的, “嫂子還好吧”
這話虞鶯都問了三回了,範伸直接停了手裡的動作, 抬起頭來目光盯在了她臉上。
虞鶯一著急, 嘴裡的話便如炮竹一般蹦了出來, “表哥,這回的事是表姐做的不對,表姐當真想做表哥妾室,也該是去找姨母才對,不該直接來找嫂子”
虞鶯還未說完, 那搗藥的木錘子又是一頓。
虞鶯的說話聲卡了殼,“嫂,嫂子拒絕了表姐, 也在情理之中。”虞鶯越說越緊張,索性也不去看範伸了,埋頭劈裡啪啦一通說完,“我要是嫂子,我也不樂意,昨兒嫂子已明擺著告訴了表姐,說表姐喜歡的人她也喜歡,表姐要是也想找表哥這樣的,就自個兒去外頭尋個主母來做,不要打著做人妾室的主意,本以為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大姨母今日卻尋上了門來耍了威風,這事是大姨母和表姐不對。”
“我也有錯,我要是早將這事稟報給二姨母,也不至於鬨成這樣”虞鶯說完,心頭頓時輕鬆了不少。
無論結果如何,她將這事兒說明白了,自己問心無愧。
跟前一陣安靜。
範伸手裡的藥杵徹底沒了聲兒。
虞鶯受不了這氛圍,一刻也不想多留,說了一句,“表哥,我先走了。”轉身便溜了出
去,連範伸是什麼樣的神色,都沒敢去瞧一眼。
虞鶯的身影都走出院門口了,屋內又才傳出了“咚咚”的碾藥聲。
等藥碾裡的藥材成了碎末,範伸才起身,拿了個藥碗調製好了草藥,掀了珠簾進去。
薑姝躺在床上,原本也沒瞌睡,隻覺得累,到了後麵腦子便越來越昏沉。
虞鶯過來的那陣,薑姝已睡了過來。
如今範伸進來,便見其埋在了被褥中,身子蜷縮成了一團,露在被褥外的一張臉雙頰緋紅,睡得正熟。
範伸上前,先將手裡的藥碗擱在了床頭的木幾上,再轉身坐上了床榻,傾下身伸手從那被褥底下,將薑姝枕在頭下的一隻手,緩緩地撈了出來,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輕輕地將其攤開。
手掌內,滿是細細碎碎的血口子。
範伸的眸子凝住,指尖竟不受控製地輕輕一顫。
頓了片刻後,又才俯下身,仔細地替她將血肉裡的渣子挑乾淨了,轉頭拿了那藥碗,將調製好的草藥儘數敷了上去。
白色的紗布在她的手背上,打了個結。
範伸再側目。
床上的薑姝眉頭已擰成了一團,許是因吃痛,輕輕地夢囈了幾聲,雙頰上的紅暈愈發明顯。
範伸俯身伸手一探。
一股子滾燙。
自打範伸進屋守在薑姝床榻前,春杏便沒敢進來,一直守在屋外,緊張地等著吩咐,小半個時辰了,終於聽到了身後那珠簾的動靜聲。
剛回頭,便聽範伸問道,“府醫呢。”
侯夫人叫過來的府醫候在外麵,待命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見到世子夫人,如今見屋裡的丫鬟朝著自己走了過來,以為終於能進去把脈了,春杏卻道,“世子爺讓王大夫開一貼風寒藥。”
王大夫沒敢耽擱,帶著春杏趕緊回了院子抓藥,路上還碎碎念叨,“夫人出嫁前,老夫替其把過一回脈,奈何醫術淺薄,沒能找出病根,這一個多月有法師的藥養著,身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今兒一場雨一淋,怕又得回到從前了。”王大夫還是那句話,“
再好的身子骨,也經不過幾場燒。”
將藥拿給春杏後,王大夫便悄聲道,“姑娘要是方便,下回將那法師的藥渣子給老夫留著”
他翻了好幾回東院的渣桶子,半點藥渣子都沒尋著,愈發好奇,法師到底用了什麼樣的方子,竟讓夫人這一個月的狀態,恢複成了常人。
“成。”
春杏敷衍了過來,將藥包拿回來立馬去廚房煎了水,等她端著藥碗進來,卻見範伸,已拿著布巾在替夫人擦著身子。
春杏心頭一跳,趕緊上前,“世子爺,奴婢來吧”
範伸沒交給她,看了一眼她手裡的藥碗,低聲道,“擱著。”
再回過頭,便剝開了薑姝領子上的盤扣,布巾輕輕地從她滾燙的頸項擦拭而過,春杏見此一句話都不敢說,將藥碗擱在了木幾上,悄悄地褪了下去。
人一燒起來,便是反反複複,尤其折磨人。
薑姝也曾真正地燒過。
五歲那年,林氏懷了身孕,嫌其太吵,同薑文召說兩兄妹既然喜歡跑出去玩,乾脆將其送到城外的莊子裡養一段日子。
等她順利地生了娃,再接回來。
薑姝立在窗外,聽得一清二楚。
她怕自己當真被送出去,更怕弟弟去了莊子上沒飯吃,半夜跑到了雨底下淋了一場雨,第二日發起了高燒,才躲過了一劫。
自那後,薑姝便成了‘病秧子’。
也幸得林氏二胎生下來的還是個女兒,她和弟弟才得意繼續留在府上。
那場高燒,薑老夫人守了一個白日,到了晚上身子便撐不住了,派了安嬤嬤過去照看,安嬤嬤一個人伺候,熬到半夜免不得眼睛發澀。
春杏那時也才半點大,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後半夜薑姝醒來,口渴了,還是自個兒下床去找了水喝。
如今喉嚨裡的那股灼燒,同小時候一模一樣,薑姝掙紮著起身,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想伸手去模床沿,卻發覺自個兒的手正被人攥著。
薑姝睜開眼睛。
床前一盞昏黃的燈火,燈芯筆直,緩緩地燒著,坐在床榻上的範伸,隨之偏過頭來,“醒了?”
薑姝愣了幾息,終於回過了神。
也隻記得自個兒下午回來後,睡了過去,但沒料到會睡到天黑。
“世子爺”薑姝一開口,才覺嗓子疼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