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朱侯爺嘴裡的答案原本已經呼之欲出, 被他如此一問,卻又不敢肯定了。
範伸也沒再為難他,將隱在身後的那個包袱遞了過去, “侯爺如此聰明,應該知道去哪兒最為安全。”
朱侯爺怔住, 陌生地看著他。
範伸卻是一個字都沒解釋,轉身就走。
這回朱侯爺倒是急了, 他狡詐了這麼多年, 今兒還是頭一回遇上了一個雪中送炭之人,更何況那人還是範伸。
朱侯爺就跟做夢一般, 覺得尤其玄幻, 忙地往前追了兩步,喚住了他, “大人, 何意?”
範伸腳步慢了下來, 回頭看著他,“不必謝我, 我心善。”
朱侯爺的嘴角幾個抽抽。
卻又見範伸斂了臉上的玩笑, 神色真誠地道, “侯爺上回在巷子口的那番說辭打動了我,我打算為自己積一分德,侯爺下回為人,要不也試試,積點德?”
說完後, 這回範伸沒再停留。
朱侯爺看著那道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雨霧中,怎麼也沒琢磨透, 他範伸到底是什麼心思。
然,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去想。
遠處的一盞燈火慢慢地照了過來,越來越近,朱侯爺退到了牆角,打開了包袱,裡頭赫然一套太監的服飾。
朱侯爺心頭一震,猛地往那雨霧中望去,對範伸這個人,又多了幾分悚然。
此時確實隻有一條路可走。
進宮找貴妃娘娘。
隻要躲過了眼前這一陣,他有辦法逃出去。
頭頂上的雲霧,漸漸地泛了白,待一切平靜下來,天已破曉。
範伸一夜未歸。
後半夜薑姝被幾個響雷吵醒後,再也睡不著,左右一陣翻滾,怎麼躺都不舒服,索性起來,去了外屋坐在了軟榻上,聽著屋外的雨聲。
今兒是晚翠守夜,知道薑姝是擔心世子爺,也沒勸她,替她點了一盞燈後,又拿了條毯子蓋在她身上,陪著她一塊兒等,“夫人放心,世子爺不會有事。”
自從成親以來,範伸還從未夜裡不歸過。
今日出去的雖晚,可這大晚上的,又落著雨,這個時辰還未歸。
定是出了何事。
“世子爺之前也經常不歸?”薑姝等了一陣,突地好奇,成親之前的他,到底是怎麼過的,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操勞?
晚翠是侯夫人調配給範伸的丫鬟,眾多丫鬟中,也就她留到了最後。
侯夫人說她心思細,實則晚翠是個神經大條的人,沒有什麼旁的心思,隻知道做好自己的事,伺候好主子。
見薑姝問,晚翠肯定地搖了搖頭道,“世子爺再晚,也不會在外過夜,今兒怕是被大理寺什麼事情都耽擱了,夫人放心,當也快回來了。”
原本薑姝也沒往那處想。
如今聽晚翠一說,倒有些意外,愣了愣問道,“從未在外留宿過?”
成親之前,他那名聲,臭了整個長安,怕是沒有幾個人敢相信這樣的人,還從未在外留過夜
“府上侯夫人早定了規矩,不能夜不歸宿,夫人可莫要信了外頭那些傳聞。”晚翠察覺出了薑姝臉上的詫異,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段日子,世子爺和夫人的恩愛,晚翠都看在了眼裡。
世子爺雖吩咐過,屋裡的事情不外傳。
但夫人也不是外人。
晚翠便俯身悄悄地告訴了她一件事,“夫人不知,世子爺實則聞不慣脂粉味兒”每回隻要從花樓一回來,世子爺進屋頭一件事,便是要水。
日子一久,晚翠都能摸出來,世子爺什麼時候去過花樓。
有一回因她的疏忽,漏了一件衣裳沒有熏香。
世子爺將她叫過去,還是頭一回訓斥了她,“不要再犯第二次。”她嚇得趕緊將那衣裳接過來,才聞到那衣裳上還殘餘著脂粉的味道。
她驚慌地抬起頭來,想要賠罪,卻發覺世子爺正捏著喉嚨,許是因屏住了呼吸,臉上的青筋都憋了出來。
從那以後晚翠便知道,世子爺討厭脂粉的味道。
一個討
厭脂粉味兒的人,即便是頻頻上花樓,又怎可能是真心喜歡。
除了為了應付官場,逢場作戲,晚翠想不出旁的理由來,“也不知道為何外頭那些傳聞越傳越烈,可奴婢瞧著,世子爺比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要正值得多,奴婢伺候世子爺也有四五年了,院子裡但凡有人生出了歪心,隔日就被管家攆了出去。”
晚翠實話實說,“除了夫人,奴婢還真沒見過世子爺對誰用心過”
這樣的話,誰不愛聽。
薑姝偎在軟榻上,最初的意外,慢慢地變成了竊喜。
就如同撿了一塊寶,起初看著是個渣子,擦乾淨了麵上的一層,意外地發覺是塊銅,她覺得已經很不錯了,誰知後來再一擦,竟還是塊青銅。
越是探究,越是喜歡。
幾上燭火的光暈,灑在她臉上,那唇角彎起來的弧度,一點一點的擴大,之後薑姝便挪了挪身子,歪在了軟榻上。
沒過一陣,困意席卷而來,直接睡在了軟榻上。
晚翠沒有叫醒她,去屋裡又拿了一床毯子蓋在她身上,天色已經破曉,晚翠吹滅了燭火,回頭坐在了木凳上,沒等多久,屋外便有了腳步聲。
晚翠忙地去開門。
範伸一身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摘了頭上的鬥笠,朝裡頭望了一眼,才輕聲問,“夫人呢?”
晚翠道,“昨兒半夜醒了,這會子才剛睡。”
範伸聽完後,沒再進去。
折回腳步先去了隔壁的書房,沐浴更衣完才回了東院,再過來時,薑姝還未醒,身子卷縮在軟榻上裹著毯子,睡得正是香甜。
範伸也沒叫她,輕輕地上前,背靠著她,席地坐在了軟榻下的地毯上,瞧起了卷宗。
天邊的魚肚,慢慢地亮開。
屋子裡隻有偶爾翻動的書頁聲,晚翠輕手輕腳地出去,將外間的房門拉上,沒再讓其他丫鬟進來。
薑姝這一覺睡得很踏實。
尤其是最後,額頭似乎頂到了一個脊背,熟悉的檀香入鼻,心頭莫名的踏實了下來,這一睡,愣
是睡到了晨時末。
薑姝睡覺不愛動,隻喜歡蜷成一團。
醒來時,也是先睜開眼睛。
入目便是一塊深藍色的錦緞,和那繃得結實的後背。
薑姝一時沒回過神。
眼睛再一次閉上,又打開,見那背影還在,心頭突地一股暖流,緩緩地溢進了心田,內心的愉悅和竊喜牽動了嘴角。
一抹笑,發自肺腑,如朝間破開的一朵芍藥。
青澀又嬌豔。
薑姝看了那脊背一陣,才起身探出脖子,繞過了他肩頭,本想去瞅瞅他,卻見他手裡拿著的卷宗,不知何時已經從雙腿上滑落了下來。
薑姝一愣,再側目一瞧,果然見其手撐著頭,閉上了眼睛。
天快亮時,薑姝才睡著,不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奔波了一夜,豈能不困
薑姝沒去吵他。
這會子醒了,怕他也不會再睡,許是從未見過他這般熟睡的模樣,薑姝探出的身子,不由又湊近了幾分。
今兒傍晚時,她咬的那一口,如今那唇瓣上還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