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旻一句跪下, 寶釵登時惶惶然起來,她無措地張望著四周,卻見眾人都或漠然或好奇地看過來, 並沒有一個願站出來替她說話的。
她率先看向的賈母,目光冷然的嚇得寶釵一縮, 心內霎時明白, 茗煙便又帶出一個寶玉來,賈母此時必惱恨非常,再不會替她出頭的。她便又抱著一絲希望看向鳳姐兒, 這本是她表姐,雙層的親戚在這裡,難道也不願意替她說句話兒麼?
誰知寶釵還是小姑娘心性, 便把那親戚情分看得理所當然,殊不知鳳姐最是牆頭草,此時擺明了楚旻和賈母兩尊大佛要治寶釵這個小鬼兒了,她豈肯出頭給自己添不痛快!
早在寶釵看過來之前就把頭一低,眼一挪, 渾當看不見了。
平日寶釵有心籠絡交好的丫頭婆子, 此時哪一個又敢出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這起子東西還樂得看熱鬨。
寶釵心內絕望起來,枉我平日這般體貼寬和, 便就是此回一個舉目無援的下場!
楚旻輕輕咳了一聲,寶釵渾身一個戰栗, 再站不住, 雙膝一軟,悲悲切切地跪了下去。
楚旻冷笑一聲,慢慢開了口, 卻是對賈母說道:“雖則此為貴府寶地,我不過是奉旨借住,照理兒不該是我開這個口。可如今畢竟是我同自己妹子在這裡住著,又眼瞧見了此事,偏蘅蕪苑離著瀟湘館又不遠,一個不留神,說不得毀的是我的名聲,故此我今日說我要審她——老太君,此話不過分罷?”
賈母連連點頭,“原該如此、原該如此!公主明察秋毫,此事交由公主審理,老身再沒有旁的說頭。”
楚旻頷首,此時方移目看向寶釵,卻見其身形委頓,螓首微垂,雙肩傾滑,好一副惶恐之像!
楚旻當時便笑了,“我觀薛姑娘還覺著委屈?”
不等寶釵自己回一句不敢,楚旻便繼續道:“薛姑娘大可不必覺著自己委屈。我隻問你兩件——第一,這鶯兒是你的貼身丫鬟,與你同進同出,同吃同睡不是?”
“第二,這個本不該出現在園子裡的活生生一個大男人,是在你的起居之所平白冒了出
來不是?”
“第三,這個居心不明,形容猥瑣的男人出現之時,是在你的起居之所同你的貼身丫鬟舉止密切,言談曖昧不是!”
楚旻問一句,寶釵便應一聲是,三句問下來,寶釵身上臉上頓時燒得滾燙,楚旻一句一個你字,一針見血地將看似無辜的寶釵跟整件事都聯係起來了——她的丫鬟跟男人在她的院子裡鬼鬼祟祟,說句寶釵是清白的,誰信?
“這個男人今日是在蘅蕪苑的後院出現了,難保明日他就不出現在藕香榭後院、紫菱洲後院、瀟湘館後院!旁人真是無辜,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從哪個門裡從誰那拿了鑰匙叫誰放進來的一個不知見沒見過的男人,就到了自己日常起居之處了!”
“何況能乾出此等不守規矩不知廉恥之事的小子,誰能打個保票說他就不會從園子裡偷一塊繡了哪個姑娘小姑娘名字的絲帕,不會偷一雙誰刷了放在溪邊的繡鞋,不會偷一件誰洗了沒收的衣裳?倘或真乾了,那樣東西流落出去,名聲傳揚出去,讓園內諸位何以自處!”
“故此我說一句審你,你不冤枉罷?”
楚旻一句句剖明白了說給眾人聽,即便是小丫頭也都聽清楚了,關切到自身,眾人臉上誰也不比誰好看,尤其是那些素日跟蘅蕪苑玩的好的小丫頭子們,各個想起來都後怕——自己過來頑時,可有嫌熱解了裙子?可有嫌濕脫了鞋襪?倘或正有個男人進來,豈不叫人看個精光!
此時茗煙和鶯兒並不在屋內,眾丫鬟一個個登時看寶釵的眼神都變了,漲得臉上通紅,身上發汗,恨得咬牙切齒的。
就連迎春三人臉上也不好看起來,探春更深深不悅,她如今年歲也近了,正是要緊時候,親事本就多有挑嫡庶的,再傳出什麼汙糟事去,還說什麼了?
倒是楚旻自己唇角浮起一絲冷笑,讓人栽贓的滋味兒不好受罷?當初滴翠亭甩鍋,如今算是也讓你自己嘗嘗什麼叫百口莫辯!
楚旻承認自己是偏心了,可人誰沒有個親疏偏好呢?黛玉是她自小兒看著長起來的妹子,她就是心疼自己人了。
楚旻步步緊逼,寶釵退無可退,
此時唯有哽咽著應是而已,“並不冤枉……”
寶釵到底聰明,此時下一句便是在腹內打好了的草稿,說一句管教不嚴之過,好叫眾人先入為主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鶯兒卻是不管了,寶釵心內是十足的把握——本來她就真不知情!
可楚旻更知道她的性子,搶先一步道:“可此事究竟是鶯兒私自做主還是薛姑娘已經知情,還是看我之後審問清楚了再說,此時便隻說審,並不說問罪。”
如此,眾人便都讚楚旻心懷寬仁,又不肯輕易冤枉人,又替眾人想著名聲清白。反不把心放在寶釵是否被冤枉上,各個都盼著問清楚了鶯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茗煙是從什麼時候進來的,看見過什麼不該看的沒有——說白了,還是都掛念著自身的。
“先帶鶯兒進來。”楚旻吩咐道,“茗煙另看起來。”
忙有人連推帶搡地帶了鶯兒上來。
鶯兒踉踉蹌蹌的,還在門檻兒上絆了一跤,往前撲了幾步才站穩了,便立時找尋起寶釵來,冷不防見著跪在一旁的寶釵,不由悲泣出聲,“姑娘!”
“你還叫姑娘呢!沒見你們姑娘還跪著呢麼。”推她進來的一個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還不快說實話,叫姑娘也救不了你!”
寶釵讓這一句說的羞窘無比,更不肯回頭看她。
鳳姐忙嗬斥了那婆子一句,又攆她出去,“你算什麼,也敢開口。”卻也並沒有把那婆子怎樣。
鶯兒便被人壓著跪在了寶釵身邊,連頭也不敢抬,怯生生地縮成一團,不時抖上兩下。
楚旻看了鶯兒一眼,看了藿香一眼,鶯兒不過是一個丫頭,方才質問寶釵是楚旻開口,但問鶯兒的話,她卻不能自降身份了。
藿香慣熟了的,當下便對楚旻福身一禮,越眾上前詰問道:“是你放茗煙進來的?”
鶯兒急著搖頭道:“不是奴婢!”
“你放他進來做什麼?”藿香接著道。
“不是奴婢放他進來的。”鶯兒下意識地先說了一句,方遲疑著道,“他、他受我媽的囑托,進來看看我可好不好。”
藿香敏銳地抓住了鶯兒的
不自然,厲聲喝道:“胡說,掌嘴!”
立時有兩個婆子凶神惡煞地上前,一個按住鶯兒的肩膀,一個掄圓了巴掌就是狠狠一下子。鶯兒哪經過這個!登時臉上便腫起一個紅掌印子,身子掌不住歪倒在地。
底下有丫頭壓不住小聲驚呼一聲,嚇得她身邊的婆子拚命捂住了嘴。連姑娘們都當麵沒見過這些,迎春便扭過頭去不忍再看,連探春臉上也不自在,卻是惜春這個年紀小的麵無表情。
鶯兒已嚇得痛哭起來,卻被藿香一聲住嘴嚇得噎了回去,憋得打起嗝來。
藿香見她這樣便知已經嚇住了,趁機忙再道:“薛姑娘不讓你家去不成!何況我們都知道,你媽常進梨香院內伺候,橫不過三五日七八日你們就母女團圓一回,她有年紀了,難道還能不知道這些,去叫一個男人進姑娘們住的園子來看你。”
“說實話!茗煙是怎麼進來的!”藿香說著眼風一掃,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婆子立時又把鶯兒的肩膀抓緊了兩分。
鶯兒一壁要哭,一壁抽噎著道:“是、是爬牆進來的。離著這裡不遠處有處矮牆,搬幾塊石頭來踩著就能爬進來……”
楚旻看了鳳姐一眼,鳳姐忙叫底下看房子的媳婦來回話,那媳婦就在下頭插手回道:“回公主的話,因蘅蕪苑後頭是片蘆葦蕩子,又是在府內,確然有一處牆是矮的,外頭相公們說什麼是為的景致和諧。”
眾人便以為鶯兒說的是實話,楚旻和黛玉卻是聽了藿香跟著茗煙一路之後的回話的,分明茗煙是進了梨香院後有人接應,從梨香院角門進來的,有哪兒是什麼園子!
藿香便冷笑一聲,才要再問,方才楚旻叫去看押茗煙的媳婦便進來了一個,行禮後道:“公主,奴婢從茗煙身上搜到了這個。”
說著雙手捧著一個帕子呈上來,卻見裡頭是一支銀簪子並一把鑰匙。
那簪子且不管,看見鑰匙楚旻卻揚起了眉,便問道:“這是哪裡的鑰匙?”
底下媳婦恭聲回道:“那茗煙小子自說是家裡的鑰匙,可奴婢拿著去跟這裡角門上的鎖對了,正是角門的鑰匙不差。”
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