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擦黑,楚盛之正陪著王妃用了晚膳,才從正院出來的,不妨路上便跟楚旻碰了個正著。
“旻兒怎這個時候過來了。”楚盛之笑嗬嗬地胡擼了楚旻散下來的頭發一把,抬眼看了看天色,調侃道,“這個鐘點兒過來問安是不是晚了些。”
楚旻翻了個白眼,“父王總是鬨我——不是來找母妃,是來找您的。不過是出門碰上程山,說您在母妃這兒,過來碰一碰。”
楚盛之背著手往書房去,隨口道:“又有什麼想要的,說來聽聽。你母妃不答應不要緊,便是摘天上的月亮呢,父王給你弄來。”
楚旻挽著他的胳膊,哼道:“我哪兒就那麼任性了——是有正事。”
說話間兩人穿過遊廊,進了正院內的小書房。楚盛之命人上了一壺果子露,伸手摸了摸並不算很冰,方遞給楚旻,“先潤潤喉。”
楚旻沒接,反從腰間解下來一個絳色麒麟踏珠的香囊來,抽開係帶放在桌上輕輕推了過去,“父王,您看這個。”
楚盛之拿在手上輕輕掂了掂,卻不重,鬆散的,他看了楚旻一眼,把香囊倒過來,裡頭黑褐色的沫子窸窸窣窣地散了出來。楚盛之伸出一根粗壯的手指,沾了沫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遲疑一下,竟送進口中嘗了起來。
“是糖。”楚旻道,“似乎是蔗糖。”
楚盛之揩了手指,順手便把帕子扔在地上,“的確是蔗糖,但瞧這顏色黑褐,並不是上品。”他仔細在桌上一攤糖沫子裡撚了撚,“裡頭還有小石子、碎渣子等物,不像是正經糖鋪出產,這放在城內怕是賣不上價,倒像是底下莊戶自己做來甜口的東西。”
“這糖你是在哪兒弄到的?”楚盛之隱隱有些預感,不由擰起了眉頭,按說楚旻的身份,用的或是潔粉洋糖,或是蜂蜜,冰糖白糖也有過,但這樣粗黑的糖不會送到嬌生慣養的小郡主麵前。
“城中太乙廟。”楚旻簡潔回了一句。她小心地把糖沫子又收了起來,放回了香囊,“父王收著罷。”
楚盛之默默歎道,“這些糖,咱們看來不起眼極了。可……”
楚旻接口道:“可倭國不產
糖,幾乎全靠我朝閩、浙一帶運輸,需量巨大。每年朝廷運往倭國的白銀,足有近五百萬斤之巨,其中價格低一些的蔗糖、粗砂糖,占了大頭。”
“但倭國產白銀,產銅,我朝以糖換銀,換銅,故此蔗糖海運由朝廷管控,換來的白銀入了國庫,銅打成銅錢流通,更有很大一部分用於兵將鎧甲、武器打造。”
楚旻常跟楚盛之討論軍務,說起這個心內也是極熟,她約莫算了算,沉吟道:“銅事江浙總辦,每年有三十六船入境,每船銅七萬五千斤到九萬五千斤不等。咱們海州也得利不少。去歲新造的鎧甲裡有泰半是直接從海關道弄來的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