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回來了。”鐘淵甫一踏進屋門, 老伴伴高容便迎了上來,一壁細聲問好,一壁便招手叫小內侍過來伺候換了衣裳, “方才桂兒回來說宴席散了,奴婢便度量著殿下要回來, 這便預備上了——隔間兒大皇子那裡還半絲動靜兒都沒呢。”
鐘淵並未搭話, 微微仰起脖子任小內侍上前去了冠飾,換了套杏色繡鬱羅簫台的中褂。小內侍捧著配飾往匣內收貯。
鐘淵似是才想起來,招手叫人把外袍捧過來, 從袖袋中拿了那顆珠子出來,手一伸,高容忙上來捧著, “那綠鬆石的珠串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一顆,伴伴回去穿上罷。”
高容忙打開匣子,跌足叫道:“噯,可是的。奴婢竟不曾瞧見,回頭叫他們換了十六股的韌線來。這程子殿下且彆戴這個了罷?”
鐘淵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瞧著似是有些疲累。
高容不敢再說, 忙噤聲示意小內侍們都退出去, 親捧了外袍掛在龍門架上,伸手細細展平, 捋至下擺,正看見那處勾了的金線, 不由叫了一聲, 埋怨道:“這些小子們做事愈發不經心了,連衣裳掛破了都不曾看見,主子傳出去叫人看了豈不笑話。”
又歎, “可惜如今在行宮,怕是沒什麼好手藝的。隻好等著回去了交給織造上去補一補線。”
鐘淵這才動了一動,睜開了眼看向高容,聲音還有些微啞,“不必,這件衣裳你好生收起來,不許旁人經手,金線也不必補上。”
高容一愣,有些摸不著這位小主子的脈,但更知道他那說一不二的性子,忙應下來,“老奴知道,這就收起來。”
鐘淵靜了一靜,忽開口道:“伴伴,今日我看見旻——安定公主了。”
“她脾氣性格跟旁人都不大一樣,也很……”鐘淵停了一下,似是在找一個合適的詞,半晌卻隻說了一個聰明,“很聰明。她從綠鬆石上看出那日是我絆了鐘淩,還在試探當年那塊玉玦的事情。”
高容一驚,“玉玦?主子,咱們並未露出痕跡,安
定公主才一見麵便來試探玉玦——她、她……”
“那塊玉玦並不常見,她既然能從綠鬆石上找到我,那就也能從玉玦上查到些線索。”鐘淵看著高容膽戰心驚,兩股戰戰似乎預備著跪下自辯清白的樣子,好心解釋了一句,“不見得是咱們的人走漏了風聲——帶去海州的都是心腹,他們還不至於這樣嘴鬆——多半是修國公府那邊查到的。”
“不然今日安定公主就不是來試探,而是直言不諱了。我見著她似乎也不能肯定的樣子,多半便是侯家了。”
高容連連點頭,“主子說的有理。如今大舅老爺襲爵,他固然心腸不壞,可待家裡人又心軟。這些年不知兄弟幾個從庫裡暗暗摸了多少東西去,底下那些人有幾個是出息的。都被老太君慣壞了。當年留下來的玉算不得格外顯眼的,又是小東西,便被人拿去當了也不一定。”
“既這樣,你便順著查一查。”鐘淵吩咐了一句,“卻也不必很當回事,當年畢竟咱們是幫了安定王府的,他們不能有壞心。”
高容躬身應是,“奴婢這就去查。”
鐘淵才點了點頭,便說有些倦了,叫人來伺候洗漱,“明兒早些叫我,父皇要帶我去見蒙古王公。”
高容先是一愣緊跟便是一喜,忙不迭恭維道:“陛下囑您去見蒙古王公?我的主子爺!這可是諸位皇子中的頭一份兒了!旁人可都不能去見。”
鐘淵並未當做一回事,隻是道:“我長姐嫁去了蒙古,或者是為了這個。”
高容正想說不是這回事,大公主不也嫁給了蒙古國公,大皇子可不見著能同去接見,卻看鐘淵臉上並無喜色,忙悄悄咽了,跪上前去給鐘淵除靴。
“說起這個,奴婢倒是想起一事來。”高容突想起今日京內來人遞的幾個消息了,“京中咱們安下的人來回了幾件小事,都沒什麼。奴婢本不想擾了主子的,可巧兒您今兒說起安定公主,奴婢便想起來了,可是正有一件與她相乾。”
鐘淵抬起的腳往下掉了一寸,很快便又抬了起來,問道
:“什麼事?”
“也不是安定公主,卻是楚家大姑娘,安定公主的姐姐,封了鄉君的那個,如今是北靜王妃的。”高容沒當一回事情,鐘淵素來跟北府是沒什麼交情的,這會子說起來也還輕鬆,“方京城傳消息來,說是北靜王妃病重,北府急傳太醫,眼瞧著都不行了。可憐見兒的,才多大呢,奴婢記著是跟咱們公主同歲罷?”
鐘淵霍然挺起身子,“誰?”
高容被他猝起驚住,結結巴巴地道:“北、北靜王妃。”
鐘淵又慢慢躺了下去,沉吟半日,“你怎麼接到的消息,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今兒才收到的消息,是奴婢問起張太醫上回給您開的丸藥沒了,讓他做了再送些去北五所。來的李寅才說,張太醫這陣子隻怕是沒空,北靜王府內連著快把太醫院請空了,王妃病重,催促得緊呢。既是他送了消息來,想必得有四五日了。”
鐘淵下意識地在桌上敲了幾下,“可說了是什麼病?”
“李寅並沒有說。”高容納悶怎麼主子追問的這樣詳細,忙道,“原也隻是隨口一提,真詳細的,奴婢也不大清楚。隻知道是不好了,聽見說北靜王府都鬨翻了天了。”
“皇上那裡知道此事了沒有?”
“怕是不知,這也是咱們的人偶然說起。這回北靜王爺卻又沒有來,北靜王妃的病不會有人當做一回事情千裡迢迢來稟告皇上。”
鐘淵靜默半晌,高容有些忐忑,正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的時候,鐘淵開口了,“你避開人,去安定公主那裡,把知道的都告訴她——全不必有隱瞞。”
高容呆了,這、這,主子這是怎麼了?平白無故的卻要擔這樣風險,給安定公主報信。但他也不敢多問,隻能唯唯應是。
鐘淵不自在起來,反自己還解釋了一句,“今日躲席,還多謝她幫我。”說了這一句,卻又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交集,原他也不過跟楚旻才正式見過一麵而已,想來心內竟沒意思起來,擺了擺手示意高容去了。
高容更鬨不明白緣
故,見著鐘淵沒話,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至門口,他兩個徒弟高吉高祥忙迎上來,壓低了嗓門道:“師父,可要進去伺候主子洗漱?”
高容對著屋內揮了兩下手,廊下一溜兒內侍忙垂頭魚貫而入,高吉跟著進去了,高祥卻見著高容守在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忙湊過來問,“師父,您老怎麼不進去?”
“我出去給主子辦趟差,跑腿兒去。”高容放了手中拂塵,“你盯著些兒。”
“我替您跑去罷,這黑天黑地的,您老人家再滑了。”高祥笑著巴結道,“您吩咐了我,保管不出岔子。”
“你?還早著呢!”高容哼了一聲,“主子隻放心我去——你守在這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