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罷又說自個兒的想法,“婢覺得不錯,娘子正好喜歡道觀,清樂宮的祭天大典可難得有機會能去,何況是給他們留畫兒。經這一遭,娘子的名號也能更響亮了。”
清樂宮和尋常道觀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天子時常會去,眾多達官貴人為能和皇帝說上話,就算不信道的也會去轉兩圈,其地位不言而喻。南音能得這樣的機會,在常人看來確實很幸運。
原不是兩位表兄的禮物。南音看著手中帖子,並沒有如琥珀所想高興應下,而是略有遲疑,“祭天大典那日定是人山人海,我恐怕不大方便。”
“有甚麼不方便的?”青姨不想見她又鑽回小烏龜的殼子裡去,“換身郎君裝束,照舊戴著帷帽,誰也不知你的身份,屆時再叫紫檀琥珀跟著,保管沒有破綻。娘子不是一直想畫盛會麼?這次機會難得,可不能錯過。”
作這等畫不比花鳥魚木或人等畫像,需精細琢磨,對目力要求高。像祭天大典這等盛宴,各畫師大都自行找地方,端畫出某一角的氣派就夠了,隻要找個近些的角度來看清些,對南音而言大致沒什麼問題。
何況她對聲名沒甚麼追求,也不用擔心這次畫得不好便把名聲搞砸。
眼見紫檀也加入勸諫大軍,南音抵擋不住她們的好意,頷首應了。於是第二日就起了大早,忙碌著作好男子裝扮,再戴上帷帽,確實很難看出她本來的模樣了。
時辰吃緊,來不及做更多準備,南音就帶著兩個同樣著男裝的婢女上了馬車。
一路往玉山駛去,更能感受到清樂宮此次祭天大典的莊重肅然,尋常百姓今日不得上山,每隔一段路就有道童守路,見帖方得放行。
如南音這般帶著侍奉之人的應當不少,她們不算引人注目,等到了清樂宮,便有小童過來詢問身份,而後引路。
廣場正中擺了巨大的天公桌,冬日亦擺滿了色彩紛呈的鮮花水果,著道袍的真人們不停上下走動,似在忙著囑咐甚麼。
南音注意到,除卻道觀的人外,廣場中另有不少著甲胄的護衛,看氣勢恐怕還不是尋常人家能有。
應是有哪位貴人也來了清樂宮。
琥珀擅長打聽消息,沒多久就回來道:“今日有兩位長公主都到清樂宮來了,所以有不少侍衛看守,尋常百姓也不能觀望。最最緊要的是,娘子,今日來的畫師中可還有你最喜愛的秋卿。”
這種時候,聞得敬仰之人就在不遠處的南音反倒顯得比她穩重,頷首道:“大典快開始了,都是為作畫而來,這時候去結識就是打攪,若有緣,大典結束後也能見麵。”
她總是考慮得周全些,尤擅替他人著想,且眼下大典在即,確實也容不得分太多心思。
她們尋了棟近處的高樓,俯瞰時能將整個清樂宮廣場一覽無餘,山風拂麵,攜來濃濃的香火氣息。
大典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南音仔細凝望,不敢有半刻錯漏,可她發現還是高估自己的目力了。不僅看不清具體在做何事,甚至連巨大的幡幅都險些分不清是何物。
即使有琥珀紫檀在旁幫她講述,她也很難憑她們的口述將畫麵繪下。
最終大典結束時,紙上仍隻勾勒了幾道淺淺的線條。
南音抬手撫了下眼,能感到它在因為方才的努力而隱隱作痛,麵前的景色好像更模糊了。
也許再過不久,她真的會徹底看不見,變成一個瞎子。她這樣想著,發覺心底竟很平靜,也許是十餘年來的病症讓她早就隱約意識到了這個事實,所以不覺得難以接受。
“觀天畫師。”樓下忽有人來請,“我家主人請畫師一聚。”
琥珀小聲道:“傳話人是那晚給我們送傘之人。”
南音頓時想起那位見過兩麵,自稱名喚李洵的公子。
應約而去,相聚地點在清樂宮外的一處山亭,有人正立在亭角觀風景,聞得動靜轉身看來。
他的形容,與上次又大有不同,絳色襴袍,暗金腰帶,身姿挺拔如鬆,深濃的眉下是鋒銳無匹如劍般的目光,這種鋒利在接觸到她時倏忽一轉,已然變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