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的是南音從不在外訴苦的事,南音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沒答。
其實小時候,她也有過一些過激甚至狠毒的想法,因為青姨偶爾會哭著說阿娘是被雲氏和爹聯手害死的,還說阿娘到長安後就沒過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她如何會沒有仇恨。
所以在那一天,慕笙月笑話她得不到爹的寵愛,還說阿娘終於死了給她的母親騰位置的時候,南音忍不住,在慕笙月一句句的刺激下,突生勇氣把她推進了池子裡。
當時沒有婢女婆子在場,根本無人去救。
見慕笙月在池子裡撲騰掙紮的時候,她心中無比快意,沒過幾息,又感到自己這樣很可怕。阿娘在院子裡養了小狗小兔子,對它們愛護無比,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能夠把人推下池子害人性命,阿娘會怎麼看她?
她當時年僅五歲,甚至想不到去找人救慕笙月,而是一個情急,直接自己跳了下去。
跳下去後,她才發現那池子並不深,堪堪沒過她的下頜而已。隻是慕笙月太害怕了,根本沒來得及發現這點,才在水裡不停掙紮。
她勉強幫慕笙月站了起來,見她哭哭啼啼去找長輩告狀,麵對自己的罪行,也沒有作半分辯駁,那些的確是她做的。
後來因此受罰患上眼疾的時候,南音忍不住想,難道這是上天對她太過狠毒的懲罰嗎?可是她覺得自己不後悔,即便再來一次,她依舊會把人推下去,也依舊會跳下去救人。
慕笙月大概已經忘記當時的情形了,但每次見到南音,對她都甚少再出言嘲諷,大都無視而過,不知是心底殘留的陰影,還是雲氏教了她甚麼。
這是南音心底留存許久的事,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也是因此,她從不覺得自己像青姨她們所言,是個極為溫軟善良的人。
崔太後雖然嘴上說南音誇綏帝誇得太過,但有人這樣維護綏帝,她哪會不高興,心底自是更喜歡了。
慢步在宮裡轉了小半圈,及至蓮花池旁,太後道:“再往前就是禦書房了,不好打攪陛下處理政務,往回走罷。”
浩浩蕩蕩的隊伍轉了個彎,尚未遠離,禦書房那邊大門敞開,從中走出幾人,為首的不是綏帝又是何人?
“……母後。”綏帝亦有意外,幾步上前。
私底下倆人習慣稱“姨母”,但在外麵,他還是會喚聲“母後”。
“我讓南音陪著在宮裡隨處走走,本不想打擾你的,沒想到正好碰見了,已經忙完了?”
綏帝嗯一聲,“暫時忙完了。”
他已從幾處大營調兵,準備讓韓臨統帥,前往瀾州一探究竟。若有異常,可直接攻打。
先帝駕崩前的最後幾年崔太後曾參與過政事,她在這方麵頗有天賦,但綏帝登基後,就徹底沒再過問過了,聞言點點頭,“無事的話,就也陪我一同走走罷。”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綏帝沒有拒絕,與太後並肩而行。
今日的北風是輕柔的,和著冬陽一起,令人有種初春般的錯覺。縱然仰頭直麵感受陽光時,布條下的雙目會微微發燙,南音還是忍不住幾度抬首,悄悄領略這深冬難得的溫柔。
和綏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崔太後偏首道:“南音方才不是對陛下讚不絕口麼?怎麼見了人,反倒一句話都不說了?”
綏帝亦看了過來,而後才發現她今日妝扮得尤其精致,視線略略停頓了片刻。
南音正兀自溜神開小差呢,冷不丁被太後點名,下意識“啊”了聲,微微張唇的模樣難得有絲傻氣。
而後反應過來,唔聲道:“……不想打擾娘娘和陛下小聚。”
“這算甚麼小聚,我和陛下可天天都能見著。”太後好笑,“彆是現在不能學畫,你們師徒倆就都沒話說了罷?一個兩個疏遠的,我還當你們從不認識呢。”
被這麼一說,南音也隻能努力加入他們的話題。
平心而論,無論是崔太後還是綏帝,都比南音想象中要容易相處得多。本是說天家威嚴,可他們一人漫步閒聊的模樣,好像和尋常的人家也沒甚麼兩樣。
崔太後喜歡南音,有一部分是基於綏帝,相處下來更多就是看重她本身的品性了,所以並不是一看見倆人在一起就急於做媒的。
兩個喜歡的孩子陪在身側,她頗為愜意,和綏帝說:“彆再扯你那些道家經書了,我是年紀大了無所謂,南音一個小姑娘家,又不懂這些,聽得可枯燥極了。”
“不會。”南音正聽得入神,“實不相瞞,南音自小也信奉道祖,時常去玉山觀中聆聽經書,其中奧義能叫人醍醐灌頂,如蒙新生。”
崔太後神色頓時有幾分古怪,仔細打量南音神色,“你不會也像玉靈那般,想著當勞什子女冠罷?”
她開玩笑而已,沒想到南音竟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沒有”兩個字,頓時叫崔太後明白了,分明是想過的。
這可真是巧了,一個想當道士,一個想當女冠,還真是天生一對。
崔太後想笑,又覺得這笑話,著實太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