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帝抬眸瞧了眼天色,掠過她眼上的布條,“此刻日頭正曬,不好再外走動,就隨我去禦書房。”
南音下意識說好,而後反應過來,悶悶低下腦袋。
她聽的經書沒有先生多,再相處下去,感覺都接不上話了。
這兒離禦書房算不上遠,沿長廊踱去不過一刻鐘功夫,綏帝沒有傳輦,就當飯後消食,伴南音慢步而行。
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腳下,但更多的,還是靜靜地凝視南音。如果崔太後在這兒,定能發現這和當初他看那朵茶花的眼光,幾乎有異曲同工之妙,那是一種微妙的癡迷,和一種不希望任何事物去打擾或傷害她的保護欲。
“當心台階。”在紫檀出聲提醒前,綏帝先一步說出了這句話,並抬手,示意南音扶著他的手腕。
其實紫檀一直在小心翼翼保持半步的距離攙扶南音,但綏帝開口,南音不想拒絕他的好意,便輕輕搭了上去,順著那力道緩緩走下三道台階。
台階沒了,前方仍需穿過月洞門,還有幾處拐角。綏帝沒有收回手,令南音拉住他袖口,就這樣遷就著她的步伐,在所有宮人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行著。
紫檀睜大了眼,心道這肯定不合適,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全英眼疾手快地拉了回去,擠眉弄眼示意一番,總算讓她打消了上前的想法。
陛下待娘子這個學生還真是好,比郎主要慈愛多了。如此想著,紫檀覺得,自己是不該大驚小怪。
經過蓮花池時,南音感受到了那隨風飄蕩的水汽,迎麵沾濕鬢發,腳下也好似帶了滑意,抓住衣袖的手不由揪緊。
袖口被揪成一團,綏帝全然沒在意,進入禦書房後隨意甩了下,問南音,“想聽經書,還是其他?”
南音“啊”一聲,暗道果然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問:“先生親自讀嗎?會不會太麻煩了?”
“不會。”綏帝道,“我偶爾也會如此。”
全英以拳抵唇低咳一聲,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看著,怎麼感覺慕娘子有種被老師逮住而無法逃脫的學生。
陛下的麵子還是要維護的,全英這麼想著,示意其他宮人退到外門去,彆打攪了這二人相處。
糾結想了半晌,南音決定放棄那些話本,那實在不符合先生的形象,就按先生的喜好,繼續選經書罷。
她選了本《太上老君玄元皇帝聖紀》,綏帝從書架中抽出,指引她在圈椅上落座,便翻卷低低讀起來。
綏帝的聲音低沉有力,字句停頓恰到好處,能得他親自朗誦經書,無疑是極大的榮幸。
平心而論,南音以往是很愛聽這些的,但前提是沒有日日和人探討道德經之流。她起初還告訴自己要認真聆聽,不可辜負先生好意,可漸漸的,就開始不可避免地走神了,再然後……困意萌生。
以前怎麼不知,經書竟如此催眠……她努力讓自己不要點腦袋,腦海中還迷迷糊糊閃過一個想法:她可能不太適合當女冠,這才幾日就覺得倦了。
所以,她之前那些想法並不是因為尊崇道祖,而是單純想逃避到道觀中去嗎?怪不得有些經書她始終參不透,想來道祖也覺得褻瀆了他罷……
胡思亂想間門,眼皮越來越沉重。即便南音昨夜睡得再久,也無法抵擋此刻滔滔席來的困意。
綏帝的聲音越來越輕了,直到南音原本挺直的脊背越來越後,徹底靠在圈椅上,他微微抬手,正好接住了那往旁邊倒的腦袋。
她近日都在喝藥,那些藥有助眠的作用,所以經常會忍不住想睡,這是綏帝早有預料的事。
但等她真正毫無防備地靠在了自己掌中,並且沒有醒來的跡象時,他還是感到掌心處無比得滾燙。
比十多年前,他遇見那朵讓他第一次無法移開目光的茶花時感覺更甚。
他對那朵茶花一直都是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遇見狂風暴雨便幫它樹立遮擋之物,缺水了便去澆灌,亦不允許任何人去采摘它。唯獨沒有做的,就是走近去碰一碰它。
此刻終於碰到了,那種油然生出的愜意並未讓他感到滿足,而是隱隱的好像有更深的**,想把這朵花一直放在掌中,讓它永遠在他的保護下,永無雨打風吹的憂愁。
凝視南音的眸光變得愈發深沉,就在綏帝感覺,自己即將冒出甚麼想法時,極輕的一聲囈語,打斷了他。
剛沉入夢中的南音似乎夢見了甚麼,嘟噥了句話兒,沒有聽清,而後就像個小孩兒般蹭了蹭他的手,難得顯得稚氣又可愛。
綏帝動作頓住,唇畔有了微微的弧度。
他掠過一眼門外,全英已經自覺把門簾給放下,所有人都守在外邊,無令不敢張望。
隻思索了一息,綏帝順著南音倒下的弧度,在儘量不驚醒她的情況下,將人打橫抱起,放進了禦書房內的小榻上。
興許午膳後喝的那藥讓人睡得比較沉,南音隻在被抱起時微微動了下手,剩下的時候再沒醒的跡象。
將人置好後,綏帝給她蓋上軟被,無聲注視了會兒,便回到座上。
手中拿的雖是經書,但再也沒了平靜如湖水的心境,一頁看了一刻鐘,仍不知所雲。
這種時候,全英即便不知禦書房內發生了何事,也是萬分不願進去打攪的。可沒辦法,前來求見的不是普通人。
他無聲快速地入內,掃了眼禦書房裡側的那道小門,頓時明了甚麼,壓低聲音道:“陛下,上平侯世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