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1 / 2)

春心燎原 鬆下有鶴 11876 字 10個月前

綏帝是長安城中諸多女子的夢中情郎,在盧德容那兒,更是等同於未來夫君。

她尚未及笄時,就已經被家中告知這個位置將會屬於她。父親道,陛下是他們一手捧上去的天子,未來的後位定也會從這幾家中出,崔家無適齡的嫡出娘子,他們盧家是最有可能的。

為此她日夜修行,一刻不敢懈怠,生怕有任何配不上陛下之處。

即便日複一年,宮中依舊無旨意傳下,她仍舊抱有希冀,因為陛下的後宮也無其他人。

她為那個位置足足準備了三年,其實無論是家中還是她本人,都不甘心放棄。

此時此刻,被尊崇仰慕的陛下如此評說,盧德容難堪地想鑽到地下,仍舊努力維持儀態,向綏帝一字一句陳情。

太後亦道:“五百萬貫著實太多了,陛下要嚴懲,也不是這麼個嚴懲法。你曾道不喜重典酷吏,但這難道不是另一種重典?”

“盧家拿不出五百萬貫?”

盧德容跪地叩首,“還請陛下留情。”

“林錫。”綏帝喚人,“你來說,朕為何要罰盧家五百萬貫。”

林錫如今擢升內衛統領,昨夜的旨意便是他去頒下,領命後從袖中取出賬簿,不高不低地朗誦,“天和十年,戶部尚書盧健奉命往河西賑災,與河西節度使合謀運賣官糧七千石。”

“天和十一年,盧孟行與掌印太監張榮偽造官印侵占民田、私贈賦稅、盜取國庫,牟利百萬餘貫,罷職後歸還銀錢十萬貫。”

“天和十二年,二十三名官員向戶部借債共計兩千萬貫,盧家得一百五十萬貫,歸還十萬貫。”

…………

…………

林錫一直讀到天和十六年先帝駕崩,再轉成綏帝登基後的三年,盧家毫不收斂,反而愈發猖狂。

罰這麼多銀錢的事了,綏帝眼也沒抬,“繼續。”

林錫再掏出另外一本賬簿,“天和十年,盧旻迎娶王六娘,聘禮四十萬貫,占五街,流水宴萬貫。”

“天和十年,盧氏在揚州、蘇州建園買園各一座,修葺、購置古董字畫等,共計花費一百萬貫。”

“天和十年……”

世家行事之豪奢,儘顯於林錫的第二本賬簿。事無大小,皆記載得一清二楚,其中甚至寫到盧家為養愛犬,每日宰牛數頭,與此同時,其管轄的的田地中,百姓卻無耕牛可用。

不知不覺,灰霾的天飄起細密雨絲,在四麵無擋的亭內外肆意飄蕩,盧德容的衣角、鬢發都沾上了水珠,重重的水汽縈繞下,她卻沒有整理儀容的心思,指尖比雨水還顯得冰涼。

陛下竟將這些查得如此清楚……在這之前,任何人卻都不知曉。

她的心中湧出巨大的恐慌,第一次抬眼窺探天顏,那張臉被籠在雨霧中,看不清細微的目光,但毫無疑問在聽著這些世家罪行中,變得越來越冷,透出了一股厭惡。

崔太後的眼眸亦一點點垂下,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無論是她或盧德容,今日都無法勸動綏帝了。

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恐怕從征伐突厥歸來的那一刻起,就暗暗把獠牙對向了世家,一直沉默且隱忍著。

崔太後甚至開始懷疑,他從前不想封後納妃真的是因為清心寡欲,沒有開竅嗎?倘或三年前登基大婚,他的皇後和妃子,必有半數以上會出自這些他厭惡的氏族。

“天和十年,盧家家主更迭,之前的事朕隻當它已隨前人入土。”綏帝這麼說著,盧德容還要叩首謝過恩典。

在他的示意下,林錫將兩本賬簿合上,恭敬奉至盧德容麵前,“請盧娘子收好,或有遺失,在下那兒另謄抄了十餘本。”

想來這是專屬盧氏的賬簿,還有王氏、鄭氏、崔氏等。

盧德容接過賬簿,上首又傳來平淡的問聲,“五百萬貫,盧家可拿得出?”

“……請容德容歸家向長輩呈稟。”

渾渾噩噩地歸家,盧德容滿身衣衫被雨水淋濕,狼狽的模樣讓其父母皺眉,“怎了?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不發一言地拿出兩本賬簿,任父親沉著臉快速翻翻閱,而後問:“爹爹,這些可都屬實?”

她未掌家,雖知道自家行事豪奢,但對其中的銀錢數並無把握。

盧穎重重合上,“陛下果然早有準備。”

他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很驚訝,大約是早就和人探討許多,知道綏帝敢向世家發難,手中必然掌握了許多證據。

父親的沉穩讓盧德容稍稍安心,“那爹準備如何做?就此還上五百萬貫嗎?”

“還?憑什麼還?”盧穎提高聲音,“哪家不是如此?陛下要治世家,何不大義滅親拿崔家開刀?我們盧家是麵捏的不成,任他揉捏?”

皺了皺眉,又問:“另一件事,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如何敢說自己恥於向陛下自薦枕席之事,便搖了搖頭,輕聲道:“陛下心有所屬,它花不得入眼。”

她的母親鄭氏皺眉,“我兒美至此,那慕家娘子又是怎樣的天仙,竟讓陛下一絲垂憐也無?”

“罷了,罷了。”盧穎來回踱步,突的甩袖道,“陛下不留絲毫情麵,那我們也無需再猶豫了!”

盧德容心猛地一跳,“爹要做甚麼?”

盧穎未回她,還是母親小聲道:“陛下近日貶了許多人,其他幾家與你父親傳信,準備讓族中子弟全部罷官離職,再看陛下的意思。這次事因起在我們,便由我們帶頭。”

這是撕破臉皮,公然挑釁和逼迫陛下!盧德容思及陛下那冷漠決絕的神色,直覺這場僵持自家必然討不到甚麼好。

陛下決不會服軟的,最好的結果也隻是兩敗俱傷而已,可這絕非父親所願。

她忙上前,“爹,陛下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他執意不肯讓步,我們家豈非被架在火上?他人或有退的餘地,但我們可就當真一絲機會也沒了!”

其實若能好好相處,哪個世家願意去和皇權纏鬥呢。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皇權弱,世家便逍遙,但皇帝若強勢些,世家便要避其鋒芒。

可從來沒聽過要打壓得如此狠的!這才是他們氣不過的原因。

盧德容是女兒家,盧穎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心上,到底沒斥責,“陛下做得太過了,我們也是不得已。”

“陛下政事上無懈可擊,但私下卻不是毫無弱點。”盧德容情急之下,還是把她今日不經意入眼的那一物道了出來。

她知道這樣太過卑劣,方法也不入流,但是……

她直覺這會是對陛下唯一有用的方法。

**

施針還有兩日即可結束,南音複明近在眼前,為此,她覺得自己對疼痛的忍受度都高了許多。

雙目的布條纏得比任何時候都厚,近日屋內的光也被遮得嚴嚴實實,隻容許微暗燈火的存在,她卻未覺煩悶,心情一日比一日舒朗。

正側首聽喧喧在屋內的鬨騰聲,她聽到屋簾翻起,以及行禮之聲,便跟著喚了聲,“先生。”

身側有人落座,一隻微涼的手觸來,“可還很痛?”

太親昵了。南音想,但她沒有躲開,因為這時候躲已經太晚了,在治眼施針的時候,和先生更親密的接觸不知有多少。

自那日後,先生未曾再在言語上逼迫過她,也沒有讓她做甚麼,但他強勢的一舉一動無不彰顯著最真實的想法。

紫檀曾小心問她,娘子治好眼疾,就要留在宮裡了嗎?

這個留,自然不是簡單地住下。

南音很坦誠地答不知。

她仍舊敬慕先生,很確定這份感情並沒有轉換為男女之情,但如果說拒絕後,就會從此失去先生的關愛,她又會感到抗拒。

她不想失去先生。

如果先生執意要讓她入宮,南音清楚,她是願意的。縱然她不知自己能否在宮中長久地生活,能否麵對先生未來的後宮三千,能否麵對將來可能遭遇的拋棄。

“是有一些,但還能忍受。”這些日子施針前後的擁抱,已經讓南音愈發依賴綏帝了,甚至有點兒撒嬌般道,“先生今日沒有帶甚麼給南音嗎?”

綏帝微露笑意,令她張口,而後遞了一顆牛乳糖去。

淡淡的清甜味瞬間滋潤舌尖,慢慢地延伸至每份感官,讓南音下意識露出笑容,“我喜歡這個。”

相較於那些奢華的金銀珠寶,她總是對這種小東西、小心意高看一眼,綏帝道:“禦膳房製了一整盒,都拿來了。”

“嗯,我要早上吃三顆,晚上四顆。”

全英忍不住好奇,“慕娘子為何是這個吃法?”

“有朝三暮四一說啊,全總管不知嗎?”

“……”全英後知後覺發現這是個讓人笑不出的笑話,但他無言的模樣,卻大大逗樂了屋內其他人,連紫檀她們都敢憋著笑往他這兒掃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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