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像是懸在他頭上三把隨時發作的鍘刀,即便時年好像隻是讓它們在此時宣告一下存在感,依然隻用那把短刀分化擊破劍影,直指薛衣人的長劍本身而來。
可高手對決這一點分心已經是足夠要命的事情了。
或許時年要在此時引動那流轉的三把飛刀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她的控線之法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足以讓她在此時發動這一擊,也或許,在這張於暗淡下來的天穹之下依然明珠生輝的臉上所展露出的從容,正與她這短刀出手的底氣相契合。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總歸他們最後看到的是薛衣人那最後一劍似乎是試圖速戰速決,以至於反而因為收勢不及,留給了時年出招破敵的機會!
一把琉璃短刀架在了薛衣人的脖子上。
而他的劍被一隻戴著銀絲手套的手夾住。
他確實可以一劍橫切,可先一步得手的,一定是抵住他咽喉的那把刀。
因為這本是一把飛刀,隨時可以以飛刀的手法發力。
薛衣人長歎了一聲收起了劍,時年也收回了自己的刀,庭院之中好像一時之間重新歸於平靜,隻剩下了日暮晚歸的鳥在劃過空中之時發出幾聲鳴啼,打破了這凝滯的安靜。
在這位已經年近五十的劍客身上好像氣息有一刻陷入了頹喪,但他那雙與薛笑人很像的眼睛裡,流轉著劍意的眼中又在念及方才的比鬥中的一劍比往日更快劍招時候,被重新點亮了神采。
長劍還鞘,那縷青蒙蒙的劍光消失不見,薛衣人的神情也恢複了平靜。
“說出你的賭注要求吧,薛某並非輸不起的人,你若要薛家莊也無妨,要薛某的命也大可以拿去。”
“我要莊主的命又有何用?”時年搖頭笑道,“我的賭注很簡單,我希望薛莊主與我一道探查一件事,而第一步,我想見見薛二爺的房間。”
薛衣人吃不準她要做的是什麼事情。
他朝著薛笑人看去,在那張總是在說著什麼“薛衣人是大劍客,薛笑人是大吃客”時候顯得莽撞而憨傻的臉上,居然在時年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表現出了十足的抗拒之色。
可惜現在他不樂意沒什麼用,因為薛衣人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曲無容和陰顏還有暫時接單了另外一項外快的中原一點紅,盯著個穴道尚未解開的薛笑人並非是件難事,時年和楚留香則跟在薛衣人的身後朝著薛笑人的住處走去。
比起這整座宅院的古樸整潔,薛笑人的院落裡卻顯得很亂。
庭中的翠竹落葉在地麵上積攢了一地。
若是尋常時候,還有竹葉滿庭的雅趣,可倘若這裡起碼有三四個月不曾有人打掃,葉片早已經穿孔腐敗,更是被此前夏日雨季的衝刷給泡脹又被烈日曬乾,便隻剩下了一種荒蕪的死氣。
這庭院中小樓對外的窗戶上也堆積著灰塵,同樣是許久未曾打掃過了,住在裡麵的人好像也並不樂意打開窗戶,這才讓這灰塵越積越多。
“看來薛莊主的府上下人渾水摸魚的本事不錯。”時年開口道。
薛衣人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怒氣,還是強壓了下來,當先一步將薛笑人的房門給打開了。
比起屋外很符合一個被下人忽視的傻子二爺的環境,屋子裡卻是截然相反的一塵不染和整潔,即便是長年不來此地,自從七八年前薛笑人瘋癲之後更是與他疏遠了的薛衣人,都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時年走到了梳妝台前,這巨大的梳妝台,和上麵擺放著的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正是薛笑人臉上那紅紅白白打扮的由來,她尾指挑起了一瓶的瓶蓋,將瓶身拿起輕嗅,果真是他用的那上好脂粉的氣味。
而在房間的床上鋪滿的花花綠綠的衣服,甚至比之薛笑人此刻身上那件劉海灑金錢的衣服,更加難有人會穿在身上。
“薛莊主,如我們方才所見,貴莊中的下人對薛二爺的看管實在是疏漏得很,但這些上好的胭脂製作完成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兩個月,這衣服也絕不可能是薛二爺在大街上晃蕩的時候有人誆騙他買下的,因為這衣服的布料很少銷到南方來,有運送的成本在,此地的商家不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敢問薛莊主,這些衣服和胭脂水粉從何而來?”
這話薛衣人還真回答不上來。
薛笑人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後,他雖然疼惜這個弟弟,卻也有時候覺得他丟了自己的臉,每次想勒令他注意著點形象,都被他以“薛笑人也是薛老爹的好兒子”這話給堵了回去。
他的月錢都是薛衣人讓下人直接送過去的,可既然外麵的打掃功夫都不願意花費,又如何會有銀兩置辦這些讓他看起來更傻,卻實則花費不菲的東西。
楚留香的目光從梳妝台轉向了屋頂。
他從妝台上抓起了一根銀簪,朝著屋頂上拋擲了出去,竟然聽到了一聲上有中空的聲響。
“薛二爺的屋頂上有閣樓嗎?”楚留香問道。
薛衣人同樣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已有許久沒有來過這裡了,好像自打他有印象以來,這屋頂就是這麼高,但又好像還應該再抬高一些才對。
“勞煩楚師兄上去看看了。”
時年覺得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專業對口了,就是不太像是個誇獎而已。
楚留香遊魚一般掠上了房頂後貼著這屋麵遊走,等到某一處他突然停下來,伸手揭開了一塊木板,露出了上方閣樓的入口,他抓著閣樓地板的邊緣輕巧發力,人便已經蹬了上去。
時年相信楚留香的本事,所以她的目光繼續停駐在這個梳妝台上。
薛衣人聞名江湖已久,聽說他的夫人早逝,薛紅紅比薛斌的年紀大上不少,出嫁的年頭也不算短了,但這巨大的梳妝台卻看起來也就放了兩三年的樣子,可見這家具也是外麵來的。
好像並沒有必要廢這樣大的功夫來將這麼個梳妝台搬運進來。
時年憑著直覺摸了摸梳妝台的銅鏡後麵,果然有一個特殊的凸起。
當她按下去的時候,梳妝台的一半突然移動了開來,露出下麵的地道。
薛衣人的表情僵住了。
他自以為自己對薛家莊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卻連自己的弟弟在這裡挖了一條地道都不知道。
薛家莊依山而建,可想而知這條地道的挖掘有多艱難,底下又隱藏著是個何等顛覆他的認知的秘密。
也正在此時,上了閣樓的楚留香抱著個鐵箱子跳了下來,薛衣人這時候也沒心情誇讚後輩的輕功出色了。他伸手打開了楚留香放在地上的鐵箱子,在箱子裡放著的是一件件看起來遠比此刻屋子裡擺放的那些正常得多的衣服。
可越是這樣也越不正常。
一個他不知道的閣樓,和一些看起來是正常的薛笑人才會穿的衣服,和一條未知的地道。
“下去看看。”他也沒管這地道之中有沒有危險,當先跳了下去,時年緊隨其後。
比起時年見過的在峨眉山中打造的地宮,這條地道後麵的天地無疑要簡陋太多,但在薛衣人的眼皮子底下,他這個自稱隻有十二歲的瘋傻弟弟居然做了這樣多的事情,已經足夠讓人感到吃驚了。
昏暗的地道中,隻有火折子發出的微弱的光,好在地道下行到一處平台的時候,總算是有一個像是山中房間的地方,有一盞遺留的油燈在那裡,石頭在此地雕鏤成了石桌石凳的樣子,由油燈映照看得清清楚楚。
在這石桌上堆疊著一疊厚厚的賬簿,薛衣人隨手翻閱了兩下,忽然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這一筆筆一樁樁記錄的正是殺人的買賣。
而在石桌的一角上還放著一枚黃金打造的令牌,在令牌上一隻手籠罩著十三把纖細的長劍。
這看起來便不是一塊尋常的令牌,因為在這裡雕刻出的手上,野心、控製欲和一種撲麵而來的劍氣,彙聚成了一種讓人一看之下便覺得令牌的所屬者並非凡品的氣場。
這地方直通薛笑人的房間,東西的歸屬到底是誰好像也已經不需要多加解釋了。
薛衣人不由苦笑。
能擁有這些賬簿的人,勢必是握住這些殺人利劍的手,而他甚至連殺人滅口維護住薛家莊體麵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在探訪薛笑人的住處之前,時年已經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她有將他擊斃在刀下的本事,更何況此時邊上還有個楚留香。
“薛莊主,我能猜到你現在的心情。”時年開口道,“不過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帶著這東西去問問薛二爺,這殺手組織還與江南另一樁風波有關,或許會造成的惡劣影響不比這事要小,如果此時將一切弄明白,或許還有將功折罪的機會。”
“你說的對,是該問清楚,他這些年都在做什麼好事。”薛衣人緩緩地開口。
他看著時年將賬本丟給了楚留香,自己則將那枚金令牌揣進袖子裡,絲毫不給他插手的機會,隻是示意他繼續往前走,看看通道的出口在何處。
這山中通道的修建著實是個大工程,不過也確實若沒有這條密道,以薛衣人的本事,薛笑人若是頻繁地出沒在莊子內外,早就應當被發現了。
密道的出口正在山腳下。
薛衣人剛想問問他們是沿著密道返回還是直接順著山路上去,忽然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抱著什麼東西正從山道上下來,左顧右盼地像是擔心被人發現他在做什麼。
這個背影實在是眼熟,薛衣人想都不想地開口喝道“你在乾什麼!”
這一聲驚雷嚇得這鬼祟之人一驚之下將手裡的東西都丟在了地上。
他這行動倉促,包裹懷中東西的布沒纏緊,此刻跌落在地直接散了開來,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那是兩柄劍。
一把劍形狀古樸,又黑又綠的劍身看起來鋒芒內斂,卻在落地之時發出了宛若龍吟的聲音,那是昔日中興周朝的太康少康打造的八方銅劍。
而另一把劍則要華美得多,劍柄的綠鬆石和金絲,劍柄與劍身處的黃金接口,都看起來極有皇家風範,這正是昔年的武丁之劍,劍名照膽。
薛衣人在方才與時年的決鬥之前還見到過這兩把劍。
當時它們與他那把無名之劍放在一起,寶劍的劍光相互映照溫養,是他向來得意的珍藏品。
可此時居然被人偷了出來,眼看著都已經送下山了,若不是他湊巧在此,豈不是都要被這家夥給得手了。
而這動手盜劍之人不是彆人,正是他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
薛衣人怒火中燒。
“薛斌!你給我站住!你想把這兩把劍帶到哪裡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