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從未聽過這種奇毒,如果他看得見的話,或許能看到張簡齋的眼底並不如他的語氣一般慌亂,也能看到跟在他後邊進來的時年與張簡齋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毒不為人所知自然是因為它出自於萬春流的筆記,是昨夜張簡齋臨時按照時年提供的配方配置的,而解藥,此時正在左二爺袖中的小瓶子裡,方便他隨時解除毒性。
誰也不會想到左輕侯在麵對女兒中毒出事的危急關頭,居然會來一出給自己下毒的操作。
原隨雲擺著對左二爺的擔憂神情走出了屋子,卻如何也想不到到底是誰在從中作梗。
他的計劃突然就被打亂了。
如果左二爺還康健,那他之後要做的事情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推到左二爺的頭上,在鬆江府中也確實隻有他有這個本事。
可如果他也出了事,還是被張簡齋一口咬定的出事,那便站不住腳了。
尤其麻煩的是,薛斌連夜從他曾經知會過的進府的通道潛入了擲杯山莊,找上了他。
因為僅僅是一日之內,鬆江府城內關於左二爺在左大小姐出事之後也中了毒的事情,已經傳了個遍。
其中或許是有推手,卻也完全可以解釋為左二爺在鬆江府中給人的印象慣來都是個平易近人、熱情好客的好人的緣故。
起碼薛斌就對幕後有黑手這事情深信不疑。
他覺得這個暗中動手的不是彆人,正是那個之前給他布置了盜取寶劍任務,現在又讓他製毒之人。
說是說的什麼下毒解毒之後給他薛斌樹立一個臨危救人的好形象,卻到底不是什麼正經路子,他到現在才覺得,那人當初看出他在父親麵前抬不起頭,將他帶走後說出的一番挑唆也實則是彆有用心。
現在未來嶽父都出了事,又與明珠中的不是同一種毒,這讓他難免慌亂了起來。
“這件事情太大了,我必須跟明珠商量。”薛斌著急忙慌地開口,“原公子,我知道你也是聽從他的指令在做事,但是事情有變當然需要變通,明珠不可能在她父親出事之後還能心安理得地與我在一起。”
原隨雲強忍著眉間的不耐開口道,“薛公子,此事你又何妨再等上兩天呢?張簡齋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醫,他隻是今日還拿不出一個解決方案而已,你又何必現在就失了分寸。何況左姑娘的身體狀態你也是清楚的,貿然與她說或許有什麼不利的後果,這想必也不是你樂意見到的才對。”
“你這話便錯了!”薛斌突然提高了音調,難得從溫吞的語氣變得果斷了起來,“倘若今日晚上左二爺就出事了又該怎麼辦,既然給他下毒的人能讓他的毒爆發出來,也有可能今日便害死他,如果讓明珠見不到父親最後一麵,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的。”
“何況原公子也大可不必將張簡齋看得如此能耐,若他當真過上三五日便能解決,原公子的眼睛為何他至今還沒想出個行之有效的法子!”
薛斌這話說得可有夠戳肺管子的。
原隨雲的呼吸頓時一滯,可還不等他對著薛斌展露出那張溫雅的臉上驟然爆發出的殺氣,薛斌已經衝出了房間直奔藥廬而去,顯然是要在得不到原隨雲的同意下,乾脆直接找上張簡齋索要解藥。
他和明珠的故事都說給了神醫聽,不會不明白他此時的心情。
何況張簡齋此時應當還在為左二爺的事情煩惱,沒到入睡的時候,他也算不上是打擾。
“攔住他!”原隨雲一聽薛斌這個闖出去的動靜便覺得大事不妙。
左輕侯這一倒,什麼事情都變得不可控了起來。
他又不能親自去攔薛斌,到時候鬨起來怎麼都說不清楚,出動的當然隻能是他身邊的暗衛。
然而這黑衣人眼看著便要追上薛斌,忽然覺得膝蓋一痛,朝周圍看去又分明沒有旁人。
之前便跟在薛斌身邊的陰顏早已經仗著自己的輕功比這位暗衛要強,躲藏了起來。
目送著薛斌在身後攔截的人這一個愣神的停頓之中衝進了藥廬,她飛快地翻身從屋頂上躍下,轉頭就去找了時年彙報。
薛斌惹出的動靜可一點不小。
像是生怕那個背後操控的人還會阻攔他的動作,這混不吝的家夥居然拖著張簡齋便往左明珠的房間方向走。
他身上本就是一身的藥味,更是因為監督製藥看起來衣著樸素,黑燈瞎火的他為了防止左明珠聲名受損直接打起了自己是張簡齋的藥童的名號,一路扯著嗓子聲稱神醫研究出了解決左明珠病症的藥。
“有些人還真是逼一逼能有幾分急智的。”時年笑道,“原隨雲若還能坐得住,我倒要佩服他是個梟雄。”
原少莊主已經要氣瘋了。
薛斌這一鬨乾脆利落地將整個擲杯山莊的人都給叫了起來。
無論張簡齋解決的是左明珠還是左輕侯的病症,都是件好事,起碼左明珠是明麵上左輕侯唯一的繼承人,擲杯山莊中有一位主事者也是個好事。
等到原隨雲佯裝是被山莊內的動靜吵醒前來,已經是左明珠醒轉,被薛斌攙扶著裹著一身厚重的披風朝著左輕侯的房間走去的時候了。
左明珠聽聞父親中毒的噩耗,驚得麵色愈發蒼白。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父親床前,看著像是被臉上的兩道灰線吞噬了生機的左輕侯,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左輕侯抬了抬眼皮,像是隨時都會睡過去,隻是靠著內勁運轉強撐在這裡,他輕輕拍了拍左明珠的手,用極其微弱的聲音開口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勞神醫費心了。”
“父親,您感覺怎麼樣?”左明珠哽咽開口。
她臥床了這麼多天,其實也沒什麼力氣,父親這樣的情況更是讓她六神無主,尤其是當她聽到左輕侯緊跟著開口說的是“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能不能等到神醫的救治還另說”的時候,她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但握住她的那隻手在此時稍微加重了幾分力道,又讓她看到了點希望,強行振作了起來。
“明珠你能活著我便放心了一半,”左輕侯這話說完,沉重的喘息從他的胸肺之間發出,好像壓著一塊巨石,等他休息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我雖還沒死,卻已有人死如燈滅的感覺了。父親有三個遺憾,想著萬一出事,怎麼也得在死前了解。”
“父親您儘管說。”
左明珠本以為父親想說的是關於擲杯山莊的未來和她的歸宿,卻忽然聽到他說道,“第一件事,施舉人曾經是我的好友,後來因為他娶了個惡婆娘,我便跟他疏遠了,他還給自己兒子娶了薛衣人的女兒,我更看他不起……但現在,我有些想念曾經一起飲酒作樂的日子,你替我將他請來。”
他的聲音越說越輕,無論如何左明珠都說不出個不字來。
“第二件事,我與薛衣人鬥了二十多年,現在再多仇怨也帶不到地下去,我想將他請來,也請在場的做個見證,倘若我出了事,請薛家莊不要為難你。這封信,你寫不合適,我想請原公子代筆。”
原隨雲突然就成了視覺中心,他能感覺到一道道目光在他身上的期待和注視,讓他就算想說個不都不行。
張簡齋摸了摸胡須,覺得左輕侯果然是個疼惜女兒的好父親,等薛衣人一來,此事便轉為喜事了,誰知道他緊跟著便聽到左輕侯緩緩說道,“第三件事,我知道你不擅長管理莊中事務,所以我想將擲杯山莊托付給時年姑娘,莊中的財富會留一半作為你的嫁妝……”
“我替你物色了一位夫婿,便是擁翠山莊的少莊主,但我知道你若不喜歡他,誰也強迫不了你,所以我隻是提前寫了封信,請觀魚兄帶著兒子來一趟,你若不願就此作罷。我病得太重,薛衣人來此隻有時年姑娘限製恐怕不夠,聽聞他弟弟也是個劍道高手,有觀魚兄同在,我才算是放心了。”
薛斌的臉色一變。
他本聽到第二條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聽到第三條卻發覺真如原隨雲所說,左輕侯更看好的人還是李玉函。
偏偏左輕侯在說完這三件事情後眼皮便沉了下去,陷入了昏厥之中,他此時想跳出來說自己是薛家莊的二公子也來不及了。
屋內亂做了一團。
時年趁亂朝著原隨雲看去,見他低垂下來的麵容上,微微上挑起的唇角弧度間帶著幾分又有了新主意的恍然。
今夜的一堆壞消息裡對他來說還是有一條好消息的。
比如說,他或許可以趁機先除掉薛衣人。
不過是蟄伏時間更久一些而已,武維揚那裡已經得手了,再解決了薛衣人。
其他的,尚且還有機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