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拉起時年的手就往山上跑。
王憐花本想跟上去,卻又想到她或許從未有過跟同齡人相處的機會,如今有個人一道去山裡走走,或許也是個不錯的活動,便眼看著那一青一綠的兩道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如果說鐵化鶴夫婦的這幾間屋子周圍已有了幾分春日的訊息,那麼這山嶺之中,好像還是早一個月的光景,積雪在枝頭尚未有要融化消退的樣子,夾雜著幾分將墜未墜,雪絮漫天的冷意。
亭亭顯然是往這山中跑的勤快,在山脊上的小道走得分外順遂熟悉。
她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了一根平日裡便應當用過的木棍,撥開了前方林木的阻隔,在後麵露出了另外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
在這片還帶著寒凍霜結的地麵上,幾乎沒有人走過的痕跡,隻有野獸爪牙抓撓過的印記。
“這山中住了獵戶嗎?”時年問道。
亭亭神秘地笑了笑,“不是獵戶,但你如果要說他是獵戶也不是不行。”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又露出了幾分鬱悶的神色,“這家夥倒是有真本事的,就連我父親都說,再過上一年他就不是那小子的對手了,可惜他太獨也太要強了些,等你見到他你就知道了。”
她突然止住了腳步,壓低了聲音,前方的樹叢中有一陣撲簌的響動,然而鑽出來的隻是一隻冬眠提前醒來的鬆鼠。
不過當她們再轉過了個山坳,她便感覺到了另一股氣息。
這是一股格外鮮活而野性的氣息,正當她們看到這身穿單薄衣裳的少年的時候,他整個人正如一匹蟄伏在叢林中的狼一般撲向了他的獵物。
可事實上他的對手才是一匹狼。
冬日食物的匱乏,讓這匹狼看起來精瘦得厲害,卻絲毫不影響它的凶悍。
然而在它正想咬斷對麵那個人類小子的喉嚨之前,一把鐵劍已經先一步貫穿了它的咽喉,裹挾著一股狠厲而決絕的力道,將它撲起騰空襲來的力道死死地按了回去。
進一步切入喉嚨的鐵劍幾乎在這股爆發力之下將這匹狼的頭顱給切斷下來。
但這或許不能稱之為一把鐵劍。
那隻不過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而已,靠著釘在上麵的兩片軟木充當的劍柄來區分哪一邊是劍的末尾和端頭。
換做旁人,這甚至沒有劍鋒的鐵片如何能稱得上是一把劍,可在這個少年手中,那又誠然是一把鋒利無匹,能以迅雷之勢切斷這山中餓狼的劍,當一把劍足夠快的時候,劍本身的粗陋便好像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他抬起頭朝著這邊看過來。
野狼的脖子被切斷出的傷口太小,更被這像是還在嚴冬的溫度凍結,沒有分毫噴濺出的鮮血在他的臉上,隻有空中墜落的雪絮將他兩道濃重如刀鋒的眉頭鍍上了一層霜色。
這是一張透著股天生天長的野性,又俊朗英氣得讓人過目難忘的臉,倘若再過上兩年,他走到但凡是個人多一些的城鎮上,便該知道他長了一副怎樣的好麵容。
但現在他隻是在用自己的鐵片長劍不動聲色地掩護著自己的獵物,而後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時年的方向。
時年覺得他的眼神和中原一點紅有一點像,都是那種帶著狼習性的眼睛。
但中原一點紅顯然要更有人氣和殺氣,而眼前這個雖然是一匹狼不假,卻是一匹還帶著幾分不諳世事的純粹,與自然抗爭狀態的小狼崽。
他當然要警惕,因為這個陌生人雖然是跟著他見過的人來的,卻一點腳步聲都沒有發出。
如果有食物鏈關係的話,他很清楚,他的劍固然快,卻一定無法如同捕獵那匹狼一般紮進對方的脖子,對方顯然在他的食物鏈上層。
“還沒有到交換物資的時候。”他目光轉向了亭亭慢慢說道。
或許是因為大多數情況下並沒有人跟他說話,也或許是因為他此時正處在少年的變聲期,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更帶著幾分抗拒與人交流的意味。
“我還要回去把狼皮扒下來,跟之前的一起拿下山,”少年看向了亭亭的手,在她的手上隻拿著開路的棍子,他的表情裡也帶上了讓人並不難看懂的失望,“你也沒帶我需要的東西上山。”
亭亭搖頭回道:“這次要跟你做另一項生意。阿飛,你是這山裡的熟客,你應當知道這山裡長藥材的地方。”
“蛇毒還是止血?”被稱為阿飛的少年抬眸問道。
即便在對方並無惡意的情況下,他的鐵片長劍也依然是隨時都能夠發力的狀態,時年留意到了他的腳下,這兩隻穿著與衣服一般單薄的鞋子的腳擺出的也是個可進可退的姿勢。
方才他捕殺野狼的時候,時年已隱約感到,他的步法身法自成一套體係,不完全是野外的生活連帶出的習慣,而像是名家所授,配合上了些大約能稱之為直覺的輔助。
“抱石蓮、黨參和延齡草。”
時年報出這幾個名字便看到少年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茫然,“你得給我形容它們的樣子我才能帶你去。”
他站起身,將那頭死去的狼輕描淡寫地扛在了肩頭,“也得等我把東西放了才行。作為交換的東西還是老樣子。”
時年大概能猜到這少年需要的是什麼東西。
他在這山間捕獵過活,雖然肉類和這漫山遍野的野菜讓他應當餓不死,他卻需要山中沒有的鹽巴和其他的日常用品。
他沉默地走在前麵,山中的高低起伏在他腳下好像是平地一般,時年示意亭亭先回去準備交換的東西,自己如一道青煙一般跟上了少年阿飛的腳步。
在給鐵化鶴解決嫁衣神功的隱患之時,時年把那件龍卷風騎的白風氅丟在了一邊,此時她身上的青衣與阿飛那身衣服好像一時之間也比不出哪個更單薄一些,但他們兩個一個是已經適應了此地的環境,一個是靠著頂尖的內功在體內運轉驅寒,完全不需擔心這一點。
阿飛停在了一間雖然小巧,卻看起來搭建得頗有章法的小屋前。
在屋子的周遭,清掃出來的一片積雪外,一側是陡峭的山壁,一側是他們來時的路,被兩棵巨木堵截出了一個三角形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口,另外的兩邊則堆壘著石塊,形成了兩側既是防風也是防止山中野獸闖入的屏障。
在那山壁之下看起來最安全的位置,有一座小小的墳墓。
時年縱然沒有問出口也知道,這應當是這鐵劍少年的親人,積雪如冬的山中也隻有這個地方不會被橫行出沒的野獸踐踏。
何況這墳前插著一支皓白的梅花。
時年打從山下上來的時候見到過半山腰的那幾支梅花。
此地除了他也並沒有彆人了,折花的自然隻能是他。
這拎著一把鐵片長劍的少年在捕獵之前去摘那一束梅花,也不知道是懷著怎樣的情緒。
他將那頭死狼妥帖地放進了小屋門前的木箱裡,從房內取出了一塊肉和一個小匣子,像是時年不存在一般坐到了屋外已經熄滅的火堆邊上。
“吃飽了才能做事?”時年問道。
“吃飽很奢侈。”阿飛回答她,“但是要夠力氣。”
在他打開的匣子裡,鹽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所以他用起來也很節省,塗在已經用木棍穿好的肉上架在了火上。
時年很清楚隻是如此的話,這個肉實在不能說是好吃到哪裡去,可眼前這個少年顯然並不在乎這些,在他那張像是嚴寒困苦都無法摧折他的心性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很純粹的自在。
他當然沒有跟人分享的意思,這是他為自己接下來的任務做好的準備。
等肉烤熟了,他小心地將它從火堆上取下來,細嚼慢咽地將肉一點點吞下去,既像是對食物的虔誠,又好像是在尊奉著吃得慢便能更好地將養分吸收下去,在體內發揮出最大作用的飲食原則。
但不管怎麼說,他比方才捕獵的時候看起來要柔和得多。
在那雙清亮、堅定而野性的眼睛裡泛起了一點笑意,將這張冰雪覆蓋的花崗岩一般的臉融化了開來,但很快又重新化為了凝結的寒冰。
他笑起來的那一瞬間,時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看到了一點王憐花的影子,可這個笑意持續的時間太短了,短到隻讓人以為這種感覺是因為好看的人大多有些相似之處。
他收斂了笑意後便將鐵片在磨刀石上打磨了兩下,重新握在了手裡。
這是個隨時能夠戰鬥的姿態。
“走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