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1 / 2)

軍裝確實有點大, 但是嚴秋裡麵套了一件棉襖,所以穿著還算合適,況且這時候無論這軍裝合適不合適, 都有的是人羨慕。

六十七十年代, 軍人在全國上下是最受尊崇的一個職業,所有讀過書的人,都知道一篇文章叫《最可愛的人》,而這篇文章就是讚美軍人的。這個時代的軍嫂也受人尊敬,當然嚴秋例外, 因為她出身不好。

當然嚴秋自己可不管什麼出身不出身的問題, 至少在黑屯大隊, 幾個領導人都是隻看品行不看出身的, 其實他們幾個領導也於無形中引導著所有社員, 除了老太太, 整個黑屯大隊其實這幾年很少有人拿嚴秋的出身說事兒。

不過黑屯大隊的風氣是比較正直的,其他很多大隊並非如此, 尤其是牛大花的娘家牛家屯大隊,那個大隊到現在還每天都在搞批丨鬥,各種各樣的所謂階級鬥爭, 弄得那個大隊烏煙瘴氣的, 人們也不專心生產, 整個大隊都窮得叮當響。

看出鄭婉藍的嫉妒,嚴秋心裡很是得意,畢竟要是按一般劇情來說, 好東西肯定都是女主的,可是現在嚴秋這隻蝴蝶,已經讓劇情脫軌了。

故意在鄭婉藍跟前轉了一圈,看她眼睛都快滴血了,嚴秋明眸皓齒清淺一笑:“是嗎,溫南送給我的。”

搞笑,鄭婉藍到底有多大的臉,衣服穿嚴秋身上,怎麼給她穿就合適了?就算可能她確實穿著比嚴秋合適,可嚴秋也不給她,就不給。

鄭婉藍不顧彆的,她轉開視線,期待地問鄭溫南:“四哥,你不會隻給四嫂一套?我呢?”

鄭婉藍問得理所當然,好像鄭溫南不給她買軍裝就是對不起她,就不講道理了似的,可論親疏遠近,鄭婉藍這個和鄭溫南差了十多歲的妹妹,又怎麼能和給他生了四個孩子的嚴秋比?

鄭溫南目光淡淡地掃一眼鄭婉藍,“太貴,我就給你四嫂買了一套。”

氣得直跺腳,鄭婉藍回身跑到鄭信超身邊抹眼淚去了。她對軍裝的執念其實是彆人不能體會的,因為學校裡有個同班女生,她也有一套軍裝,每次她一穿上,無論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追著她跑了,而那個女生的驕傲勁,也叫鄭婉藍羨慕得很,這次他家裡終於弄到一套軍裝了,竟然不是給她的,她心裡的委屈彆提讓她多憋悶了。

一旁的王鳳霞和吳金花也羨慕得要命,可是她們也沒辦法,誰讓他們男人要麼沒當兵,要麼當兵也早早複員了呢。

老太太哪兒不懂鄭婉藍意思,她心疼地過去給鄭婉藍擦擦眼淚,大聲說:“老四家的,溫南買的東西,誰說要給你穿了?我不同意,這衣裳得給婉藍。”

鄭信超將煙袋鍋拿下,在地上磕了磕,重重咳嗽一聲,看著十分嚴肅,“行了,老大老二,你們都上工去,我和你們娘留下來就行了,婉藍也留下。”

鄭溫東一家和鄭溫西一家沒法,隻能先去上工,而他們走後,鄭婉藍已經擦乾了眼淚,她將委屈暫時收起來,故作大方地輕聲說:“算了,既然是四哥送給四嫂的,我就不要了,雖然我覺得那套軍裝還是我穿著比較合適,可我就讓給四嫂,我年齡小,這些委屈,我都該受著。”

這麼說著,鄭婉藍似乎又變成那個知書達理溫雅大方的鄭婉藍了,可是嚴秋內心卻翻了無數個大白眼,她知道女主婊裡婊氣,可沒想到她婊到這個程度了,真是可笑,什麼叫“讓給四嫂”?什麼叫“我年齡小,這些委屈,我都該受著”?感情這衣服還成她委委屈屈讓給嚴秋的了?

嚴秋知道她現在心裡因為嫉妒肯定不爽得狠,既然她不爽,嚴秋就爽了,她笑眯眯的對鄭婉藍說:“其實我覺得這衣裳我穿挺合適的,就是沒腰。婉藍你個子雖然高,可穿這衣裳也不一定合適,尤其胸這一塊。”

鄭婉藍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她胸小這一點一直是她的禁區,誰都不能說,可嚴秋竟然在這個地方挑釁她,然而瞅瞅嚴秋瘦削卻要哪兒有哪兒的身材,鄭婉藍隻覺得心口都被堵上了,憋得她渾身都開始發抖。

大喇叭裡又傳來一陣讓上工的聲音,嚴秋估摸著這老頭老太太來者不善,最重要的是,嚴秋得再看看自己這位便宜老公到底會怎麼處理他和爹娘一家的關係,如果是個拎不清的“扶妹魔”,她要了也沒用,如果是個“愚孝男”,掙再多錢,長得再帥,嚴秋也得讓他滾遠點,所以這時候她在場反而不好,影響鄭溫南“發揮”,她隻需要今晚回來看結果就成。

乾脆不跟他們囉嗦,也不管他們的意見,嚴秋笑眯眯對鄭溫南說:“我帶著孩子們上工去了,你加油。”

鄭溫南蹙眉,他為什麼要加油?

然而嚴秋根本沒有給他解釋,而且她剛才說的是她的決定,並非尋求意見,因此即便鄭溫南不同意,她也會走,可是她要走,鄭信超那邊三口卻不同意了。

“老四家的,你等會。”鄭信超命令。

“你不能走,我們今天就是來批你的,你走了我們批誰去?”老太太說。

“娘,彆這麼說。四嫂,今天你就彆上工了,我們找你有事兒,咱們事情解決了,你再去上工,可以嗎?”鄭婉藍嬌聲說。

不給他們麵子,嚴秋招手把幾個孩子叫到身邊,“大軍二民三黨,拿著籮筐,小丫過來娘抱著,咱們上工去嘍。”

大軍二民三黨會意,拎著籮筐就到了嚴秋身邊,小丫邁著小短腿也跑到嚴秋跟前,明亮的黑眼珠滴溜溜的,煞是好看,她被嚴秋抱起來,還不忘衝老太太做個鬼臉。

小丫這樣子自然也全部落入了鄭溫南眼中,這四年的幾十次特殊任務經驗,讓他學了很多,他知道小孩其實對好意和惡意有著很強的敏感性,即便是第一次見麵,在感覺到惡意的時候,小孩反應也比大人敏感,而她的閨女很明顯不喜歡老太太。

劍眉蹙起,鄭溫南看向老太太,而老太太則快速後退幾步,擋住了大門,對嚴秋吼:“你們要想走,就從我老太太屍體上走過去。”

嚴秋抱著小花,另一隻手將要衝上去的大軍二民三黨擋住,她可沒忘記三黨上次怎麼傷的。冷然一笑,她俊秀的五官都淩厲起來,“怎麼,你將三黨打暈過一次,他流了多少血你忘記了?”

鄭溫南聽到三黨被打暈過,瞬間目光就變了,為了掩飾,他匆匆低了低頭。

老太太則偷瞄一下鄭溫南,沒看出他有什麼表情變化,鬆了一口氣,她大聲說:“嚴秋,你彆血口噴人。”

嚴秋忽然笑了,“牛大花,到底誰血口噴人?你確定是我?”

老太太一聽嚴秋又這樣直呼其名,氣得上前就想掐嚴秋耳朵,而嚴秋也將小丫放下,準備跟老太太動手,反正她自來名聲好,再怎麼鬨,人家都說不出她什麼不好,嫁到鄭家十年,她隻得了這麼個好名聲,不利用才是傻。

隻是嚴秋手還沒抬起來,老太太的手也還沒碰到嚴秋,忽然老太太手腕一疼,渾身瞬間被卸了力。

“娘,不許動手。”

老太太這才看清剛才捏住自己手腕的是鄭溫南,“你這個不孝子,你媳婦兒踩著我的臉,叫我大名,你不教訓你媳婦兒,卻來教訓你娘?”

鄭溫南側進一步,把嚴秋和老太太隔開,“嚴秋,你先帶孩子上工。”

嚴秋領著幾個孩子出門,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剛好和鄭溫南的目光對上,隨後鄭溫南心頭一跳,他總覺得那一瞬間,嚴秋目光森冷,極度冷漠,這種冷漠不僅僅是對他的父母和小妹的,怎麼還有幾分是……對自己的?

這種眼神也會從那個順從的女人眼中出現?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轉變?真的是被欺負得太久,爆發了?為什麼他總覺得不太可能,如果一個人被欺壓久了,不是更容易產生奴性嗎?嚴秋心理上到底發生過什麼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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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秋離開,鄭溫南緊緊皺著眉頭,將院門關上,回身對自己父母和小妹說:“彆進屋了,我拿幾個凳子,咱們院子裡說。”

穿著一件絲綿小襖的鄭婉藍不樂意了,“四哥,這才早晨八點,天還沒熱起來呢,太陽也出來了,你就讓我們曬著?我還好,你連咱爹娘都不請進屋裡?”

“屋裡潮,外麵有太陽,比屋裡舒服。”鄭溫南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麼喜怒,好像他這個人也永遠這麼板板六十四,半點不通人情,他說什麼就要是什麼,跟他爭辯似乎都沒用。

鄭婉藍總覺得自己每次和鄭溫南說話,都得不到想要的效果,好像她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而這團棉花分明是硬邦邦的,弄得她每次都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也懶得再說這個,鄭婉藍覺得還是得叫老爺子教訓這個兒子才是,她委屈地走到鄭信超身邊,小聲說:“爹,四哥變了,到底怎麼回事,四哥以前也是這樣嗎,我怎麼記得以前的四哥特彆好說話?”

這時候鄭溫南進屋裡拿出了四個凳子,沉聲說:“爹、娘、婉藍,有事過來坐著說。”

幾人就這麼乾巴巴坐在院子裡,一時間竟然都沉默了,還是鄭婉藍先開口道:“四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和以前很不一樣了?”

鄭溫南沒吱聲,他雙肘放在雙膝上,雙腿分開肩膀同寬距離,上身前傾,兩手十指交扣,頭微微垂著,被交扣的雙手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上去似乎在認真聽鄭婉藍說話。

老太太以為鄭溫南聽進去了,便要繼續勸說,可他還沒開口,沉默的鄭溫南先說了:“爹娘,我已經退伍了。”

這下老爺子、老太太、鄭婉藍都傻了眼,還指望靠他生活的幾人臉上都是不可置信。

鄭婉藍先反應過來,她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說:“四哥,你彆開玩笑了,你當了十多年的兵,現在肯定是尉官或者校官了,怎麼可能退伍?尉官及尉官以上士兵複員,不是叫轉業嗎?隻要是轉業,基本都能在縣城當官,隻有士官和士兵回家才叫退伍。”

“我是中士。”鄭溫南並沒有說他從中士起就被司令帶入某個特殊兵種的事情,而這個兵種人員除非轉軍中文職,否則進入這個兵種時是什麼職位,退役就是什麼職位,軍中不會有任何記錄,甚至有些人的所有資料都會被銷毀,有些人甚至會“被死亡”,若不是鄭溫南完成了最後一次任務,並且不願意轉入文職,否則他可能幾年內也會徹底“被死亡”,他會被徹底銷戶,當然國家會給他一個新的身份,到時候他將用新的身份生活,一生都不得回原籍。

鄭婉藍此時話都不想說了,這個四哥在軍隊中混了這麼多年,就是個中士,真是太沒出息了,跟嚴秋這軟弱沒出息的女人還真是絕配,而士官的遣返費也就一百來塊錢左右,這點錢鄭婉藍還真看不上,至少她不至於為了一百來塊錢,低聲下氣地求著鄭溫南,若是四百五百的,鄭婉藍還會努力一下。

目光瞬間沒剛才那麼柔和了,鄭婉藍回身對老太太說:“娘,咱們也彆勸了,四哥想和四嫂過就讓他們一起過。”

鄭信超原本也惦記著錢,這下他也氣了,一甩手,丟下句“沒用的東西”,轉身走了。

老太太心裡煩得要命,指著鄭溫南就訓他:“真是破鍋配破蓋,你媳婦兒沒出息你也沒出息,當兵十年連個尉官都爬不上去,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我也是倒黴。算了,今天你給我五百,彆的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沒有,就去問嚴秋要,她有。她的錢肯定藏屋裡呢,你進屋去找來給我。”

鄭溫南似乎也不生氣也不失望,清冷如常地說:“娘,你等一下,嚴秋有分好的東西,我現在拿給你。”

說罷,鄭溫南回了屋,拿出小半個麻袋說:“裡麵都是我從北京帶回來的東西,這些是給你們的。”

老太太打開麻袋看了看,裡麵隻是一點吃的,彆的什麼都沒有,她氣呼呼把麻袋扔了,“彆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要錢,五百,一分都不能少,我告訴你,老四,我養你這麼大,不是讓你跟著媳婦兒跑了的。哼,你回來之前,你媳婦兒就知道你沒死,你們倆串通好了坑我,這個賬我還沒算呢。”

鄭溫南一愣,厲聲問:“嚴秋知道我沒死?怎麼回事?”

“哼,你還給我裝相?嚴秋發燒都四十二度了,人家衛生員都說他活不了了,結果她說了半天胡說,說是你死了,仨兒子也死了,小丫過不到四歲就死了,她也跟著死了算了,你戰友都來看過,可是三天後,她不僅沒死,醒來還和你一起坑我們。她坑了我們的錢,帶著孩子們搬走了,結果沒兩天你就回來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她肯定給你寫信了,對不對?你也給她回信了,對不對?婉藍和你爹都這麼想,那肯定就是這麼回事!”

鄭溫南眉頭蹙得愈發緊了,他確實收到了那封信,也確實是因為戰友的那封信而多帶了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救了自己的命,可如果他沒有收到這封信呢?如果嚴秋還是原來的嚴秋呢,小丫不到四歲就夭折了?

鄭溫南隻覺得心口憋了一股濁氣,因為他好像總是胡思亂想,而這是在農村,沒有那麼多危險,可是他這幾年的職業習慣,讓他總是在懷疑。

按了按自己眉心,鄭溫南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要相信嚴秋,回來這幾天他已經看到嚴秋是怎麼對孩子的了,這就已經能證明一切,他不該多想。

“我沒有和嚴秋串通,娘,嚴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滾開,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那賴婆娘一直哭著說胡話,可憐得要死,所有人都以為她活不了了,結果一醒來她就叫大軍給偷糖吃,真是厲害得很,還敢偷糖,那麼貴的東西,她也配吃。”

“偷糖?”鄭溫南低聲沉吟,他的記憶中那個女人是絕不會這麼乾的。

“滾開,彆給我轉開話頭瞎咧咧,給錢,五百,你要是不給我,我就自己進去找了。”

老太太說著就想進屋,結果身材高大的鄭溫南一伸手,攔住了老太太,“娘,嚴秋不喜歡彆人進我們家。”

“我去你X了個X的,嚴秋隻是你媳婦兒,我是養大你的娘,誰親誰遠你心裡沒數?滾開,要不你就給我五百,我立馬回家。”

鄭溫南沒給錢,而是當著老太太麵,回身,利落地鎖了堂屋門。

老太太臉都綠了。

兒子這麼不給老老太太留麵子,老太太自然生氣,她也想不到自己兒子竟然當著自己麵鎖了門,那意思就是無論如何不讓她進他家屋了,“你這個龜孫子,你就這樣對你老娘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長大就得到這麼個回報?彆以為你以前是當兵的,就能給我不自在了,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了,不給我五百塊錢,你就等著我讓全大隊知道你是個什麼人。”

鄭溫南想一下,並沒有去開門,而是沉聲說:“娘,我回來前,你想絕我戶。”

吃絕戶這事兒老太太理虧,她估計嚴秋也肯定把這事兒告訴鄭溫南了,不過她原本已經想好怎麼應付鄭溫南了,可現在她忽然懶得找牛串紅來給她圓謊了。

不管不顧地梗著脖子,老太太大聲說:“那又怎麼樣,我們誰知道你還活著,要是你活著我會這麼乾嗎?我們一家子養著你媳婦兒和四個孩子,我們不累得慌?啊?對,我就是想把嚴秋趕出去,把你仨兒子過繼給老三怎麼了?我不管你兒子們了嗎?讓他們死了嗎?”

鄭溫南依舊麵無表情,“你不管小丫。”

“我就是不管她,她一年到頭生病,前年一咳嗽咳嗽了仨月,我以為前年她就活不成了,結果她又撐到了現在,但是也沒用,她跟你那賴婆娘一樣,不是個長命的玩意兒,我怎麼管?藥那麼貴,你倒是說說我怎麼管?家裡多少口子你看不見?你五弟六弟還要結婚,良山也要結婚,慧繡下個月出門子,家裡要花多少錢你心裡沒數?我怎麼養小丫,怎麼養你那個混蛋媳婦兒?呸,跟你串通好的媳婦兒不是好東西,你也好不到哪裡去,這麼欺負自己爹娘的,全公社都少見。白眼狼!”

鄭溫南這回聲音冷下來了,目光也如猛虎一般,透著一股鋒利如刀的冷漠,“我給你寄錢了。”

“我呸,寄的錢分家的時候都被你那賴婆娘給搶走了,現在你好意思說你寄錢了?我不管,五百塊錢,趕緊的,交出來!”

老太太一伸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鄭溫南原本還對老太太抱有一點微末的希望,此刻那點希望也全沒了,他的老婆孩子在這個家到底過的什麼日子,為什麼他以前就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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