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雲層鑲著妖異的金邊,遲緩卻堅定的向北漸漸延伸,隱隱有沉悶的雷聲在雲層上方滾過,並不甚響,卻沉悶而滯鈍,讓人頭皮都有些發麻;南邊極黑,北邊倒是極亮,仰頭瞧去,整個天空宛若一座巨大的太極盤,倒扣在帝都之上。
這等詭異之狀,即便是首善之地的京城昌邑也是亂成一團,也不知哪個嚷嚷說許是有大妖出世,這一說法很快傳揚開來,到得最後,竟是越說越玄乎,甚至還有人說,是地下閻王與不世出的大妖爭位,陰間鬼神死傷無數,說不得很快就會來人間征兵。
驚得各家紛紛燃起香燭擺上供案,在地上磕頭不止,唯恐家裡男丁被閻羅王給征走。
和外界的無措、紛擾不同,京都棋牌胡同的一處五進院落裡,卻是少有的寧靜,甚至丫鬟來往走路時都刻意放輕步伐。
倒不是這府裡的人比其他人都大膽,委實是當家太太身子骨有些弱,聽不得人高聲喧嘩——
闔府上下哪個不知,這程府真正的當家人可不是身為工部所正的老爺程慶軒,而是太太丁氏。
說句不好聽的,連這座五進的宅子都是丁氏的嫁妝,程慶軒再是當家人,太太麵前可也先矮了幾分。更不要說,丁氏容貌可是極佳,更兼還有一個伯府娘家——
即便是庶女,丁氏在家可也是極受寵的,不然,如何能有這等寬敞的宅院做嫁妝?甚至除此之外,丁氏嫁過來時還帶了兩個鋪麵和幾千兩的嫁妝銀子……
當然,這樣說也並不意味著程家就是高攀了伯府的破落戶。甚至這門親事,還是安慶伯府主動提出的——
彆看程慶軒眼下官職不顯,他那老爹程仲當年可是太醫院掌院使,有著神醫之名,更是救過伯府老爺子的命。
若然老爺子依舊在府中,程家斷不會搬到丁氏的嫁妝院子裡住的。隻這幾年老爺子大多在外周遊,甚少回家,再加上程慶軒是程仲的嗣子,自打娶了貌美如花的丁氏後,打心眼裡更把丁氏當成一家人,至於自來嚴厲的嗣父關係自然是越發疏遠了。
程仲在府裡時程慶軒還知道收斂些,沒了嚴父在家中管教,簡直把丁氏的話奉如綸音一般。
再加上這五進的院落住著委實比程家兩進的老宅舒服太多了,待得丁氏一再提起時,索性趁老父雲遊天下之際,直接搬了進來,所謂生米做成了熟飯,老父再是固執,總不會再讓這麼多人折騰著搬回去的道理不是?
總而言之一句話,家裡老爺真是把太太寵到骨子裡了。無論大事小情,隻要太太首肯了,老爺那裡就無有不應的。
府裡奴才眼睛也都刁鑽著呢,哪裡不明白這程府誰才是真正要敬著的那個?
因而這會兒彆說天上出現一副八卦圖,就是下刀子,大家寧肯把哀嚎咽到肚子裡,也絕不會發出半點聲響。畢竟,下刀子不見得會死人,敢驚擾了太太,卻是注定不死也得脫層皮。
倒是靠近後罩房的那個偏僻小院子裡,隱隱有些騷動——
“外麵這麼大的動靜,咱們侍候的這位主子倒好,竟是個睡不醒的。”說話的是一個身著蔥綠色褙子的嬌俏丫鬟,隻她口裡雖是叫著“主子”,語氣裡卻是沒有多少敬重之意。
更是順手把手裡茶杯往掉了油漆的桌案上用力一摜,茶杯沒立穩,咕嚕嚕摔到地上,“啪嚓”一聲碎成幾片。
這等一言不合就摔盤子打碗的嬌蠻行徑哪裡有一點兒做人下人的樣子?說是哪家嬌養的小姐還差不多。
“巧蘭,你輕點兒。”旁邊的圓臉丫鬟蹙了下眉頭,神情無奈之外還有著些解脫的意味——
就憑小院這麼偏僻還靠近馬廄,府裡哪個不知裡麵躺著的這位雖是名為小姐,卻分明連府裡漿洗的丫鬟婆子地位都不如。
隻是這樣的話說出去有誰會信?
畢竟,這位三小姐程蘊寧可是實打實從太太肚子裡爬出來的,還是程府唯一的嫡小姐。
所以說人與人的緣分有時候真奇妙的緊,就是親母女,卻也能處的和仇人差不多。
從前還好,有府裡老太爺護著,老爺和太太即便不喜,倒也沒有太過為難三小姐,不想,偏又在兩年前燙傷了臉,好好的一張芙蓉麵瞬時變得和厲鬼一般,等老太爺遊曆歸來,早變成了坑坑窪窪的疤,竟是用了再多的靈藥都不見好。
老太爺就又離了家,說是要給孫女兒尋藥,到現在都兩三年了,竟是一去不複返……
如此爹不疼娘不愛,程蘊寧的處境還真不是一般的慘。
連帶的她們這些跟前伺候的,也受儘了府裡其他下人的白眼。
好在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
瞥了眼特意收拾好的放在幾案上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圓臉丫鬟站起身來:
“走吧,時辰也差不多了。”
“我還以為巧雲你心軟了呢。”巧蘭哼了一聲,也跟著起身,“叫我說也沒什麼不忍心的,咱們也算是日行一善了呢,小姐這樣呆在府裡,早晚得憋屈死,表少爺好歹一表人才,也不算虧了她。”
兩人說著先後進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