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了臘月。依照往年, 這時候可不該是昌邑最熱鬨繁華的時候?
街頭摩肩接踵, 大人購買年貨, 置辦新衣, 小孩則在人群裡擠來擠去, 不時丟出個炮仗, 伴著炸響聲“咯咯咯”笑個不停。
曾經極平常的場景,眼下卻是成了奢望。
滴水成冰的空曠街頭,各家房棱上依舊殘留著深淺不一、顏色發黃的積雪,屋簷下則掛著長短不一的冰錐。曾經熙攘繁華的大街上很少見到行人, 即便有人路過也是行色匆匆,臉上再沒有對新年將至的美好憧憬,取而代之的是滿麵愁容——
就這麼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糧食價格竟然足足上漲了十幾倍有餘!
可即便如此, 依舊有越來越多的的人發現,就是拿著銀兩想要買到足夠的糧食也是千難萬難……
朝廷上這會兒可不是也一片擾攘?上朝官員,將近一半都在議論紛紛:
“即便是災年, 眼下這糧食價格也太過了。”
“可不,畢竟是京城,昌邑乃是首善之地, 似這般每日都有餓殍拉出去, 怕是會引來洶洶物議……”
“也對,即便京城居大不易, 也不能餓死人不是?不瞞諸位, 糧食再這樣漲下去, 我家也要揭不開鍋了……”
和集市一般的嘈雜聲響,令得皇上也是頭疼不已,沉著臉道:
“眼下可不是吃不飽肚子這麼簡單。都說‘民以食為天’,都要餓死了,百姓們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你們吵吵到現在,可是拿出了什麼具體章程……”
說著轉頭瞧向幾位閣老:
“這件事你們幾個昨兒個怎麼議的?”
朝堂上的吵鬨,三位閣老自然也早已知曉,糧價飛漲的原因,更是心知肚明——
大雪成災之下,通往京城的路根本不通,即便強行要求調糧入京,花費巨額銀兩是小事,能不能運回來還要兩說。
畢竟,便是疏通道路,怕也至少得月餘時間。
隻這麼長時間,朝廷能等,百姓卻是等不得。
看幾位閣老的意思,明顯已是有了定論。
作為內閣首輔,嚴子清無疑最有發言權,隻他年紀大了,眼瞧著已是到了致仕的年紀,自然少了些爭名奪利的心思,反是看了陸明熙一眼清了清嗓子道:
“這件事,陸公更有發言權,畢竟,近些日子在帝都名號極響的那位高風亮節的三公子正是陸家人。”
聽嚴子清如此說,便有那聰明的心中一動——
須知嚴閣老本是極為自負的一個人,何嘗這麼甘居人後過?
瞧他今日這般做派,莫非嚴閣老告老後,陸閣老會接任首輔之位?
之所以會這般認定,實在是嚴子清口中的那位陸珦陸三公子,近一個月來在帝都名氣簡直太大了——
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這位陸三爺,竟是在雪災前囤積了堪稱海量的糧食。
說到這裡,不得不讚一聲陸家的家風——
和其他糧店惜售、價格飛漲不同,陸家糧莊售賣糧食的價格雖也漲了,卻始終不曾超過朝廷規定的大災之時糧食的最高價格,比其他糧店低了數倍不止。
更在售賣時,嚴格把控,儘力保證,糧食確然賣給了有需要的百姓手裡,而不是被假扮成百姓的其他商家買走再高價拋售。更甚者,還在帝都中設了十多個粥棚。
不得不說,陸家這連番義舉,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朝廷的危機,不然,彆說撐到現在,怕是半個月前,京城就會鬨出亂子。
陸珦也因此被一眾百姓讚譽為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的存在,連帶的陸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一時民望極佳。
嚴子清現在把這件事直接拿到明麵上,無疑就是和陸家示好的意思。
“我那侄子卻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做生意上還有些天分,至於說高風亮節卻是嚴老過譽了。”陸明熙搖了搖頭,卻是麵向皇上,“要說真的高風亮節,微臣以為,還要首推武安侯府。”
陸明熙什麼人,浸淫朝堂多年,深諳為官之道,要說陸珦這件事兒子確然做的漂亮——
早在知道家裡糧鋪購買了大量存糧後,陸明熙就把陸珦叫過去仔細詢問過,卻被告知,多買些糧食這個建議根本就是兒子陸瑄之前給陸珦定下的。
更甚者糧價上,本來被巨額利潤衝昏了頭腦的陸珦是非常想要隨行就市的,也是被陸瑄給攔了下來,嚴令陸珦,不管其他人家的糧價如何飛漲,陸家糧店的糧食價格都必須在朝廷接受的範圍之內。
當然,即便如此,陸家賺的銀錢也是海了去了。
既得了利,也有了名,還是不要太招搖的好。
畢竟,古人有雲,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因為有陸家壓著,其他商家這會兒或者還不敢做什麼過分的事,可難保不會懷恨在心。所謂螞蟻還能咬死大象,陸明熙即便沒有把那些螻蟻一般的商人放在眼裡,也不願陸家成為眾矢之的——被放在火上烤的滋味兒可不好受,這般想著,頓了頓:
“不知大家有沒有察覺一點,和各州縣上報的,大量災民湧往京城不同,昌邑城裡難民雖也不少,可和下麵人上報的數字卻是差距過大……”
“不錯。”當下便有負責此事的官員點頭,這件事他們也清楚,隻事務繁忙之下,卻是沒有深想,猶豫了下道,“或者,半路上另謀他途也是有的……”
換句話說,凍餓倒斃在半路上更合適。
畢竟這樣的天氣,除非是身子骨特彆強健的,不然還不一定能走到京城來。
雖然真相有些殘忍,可大家不好受之餘,還有些輕鬆,畢竟到帝都的流民越少,朝廷壓力越小,出事的可能性也隨之降低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