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瑄絲毫沒放在心上,轉頭又去瞧崔老夫人,蹙眉道:
“祖母平日就淺眠,今兒個怕是更休息不好,我方才已囑咐人熬些安神湯過來……”
陸瑄就是這樣的性子,從來眼睛裡隻看自己想看的人。陸府的人早已習慣了他這般,可聽在外人耳裡,無疑就是對不告而來的崔家人有了怨尤之意。
崔琳琅倒是不顯,那白發蕭蕭的丁老夫人卻明顯已是惱了,至於下站的那些崔家傭人臉上也俱有憤然之色。明顯無法接受,聲名赫赫的崔家人麵前,陸瑄竟敢這般狂妄自大。
“讓他們多熬些來,你表妹身子骨弱,也要用些。”崔老夫人卻似是根本沒注意他們的臉色,隻管對著陸瑄噓寒問暖,又拍了拍陸瑄的手,“瞧瞧這手,這麼冰,你這麼一大早回來,怕是還沒用什麼東西,快去換件厚衣服,再用些膳食,休息好了,再來陪祖母和你姨婆說話。”
確定祖母無恙,陸瑄提著的心終於徹底安穩:
“祖母先歪會兒,我很快就來。”
又衝那老夫人點點頭,轉身往外去了。竟是自始至終都神情冷淡不說,更不曾關心過一句如今還臥病在床的表哥崔浩的病情。
下麵仆婦神情明顯更加不好,尤其是其中一個五十上下的老婦,終是再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倒,趴在地上接連磕了三個響頭,含淚衝著崔老夫人道:
“三小姐,您真的忘了嗎,您姓崔,是崔家的三娘啊……”
“兩位小主子遠道而來,病成這般,您就一點兒不心疼不成?”
“當初崔家把玉娘小姐交到您手上,可結果怎麼樣呢?玉娘小姐才多大啊,我們這些奴才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口中說著,已是嗚咽出聲。
聽她口口聲聲提到侄女兒玉娘,崔老夫人眼睛也開始酸澀,眼睛漸漸濕潤,是啊,瑄哥兒今年十七歲,玉娘她已經走了十五年了啊……
“可您瞧瞧,表少爺這是什麼態度啊?兩位小主子好歹也是他嫡親的表兄妹啊,見到表妹沒說兩句呢就夾槍帶棒,更是連自己表哥這會兒怎麼樣了都不肯問一句,明明身上流淌著崔家的血液,眼裡卻是一點兒沒有外家啊……”
還要再說,卻被崔老夫人厲聲打斷:
“住口!”
情緒有些激動,老夫人胸口不住起伏,視線從崔琳琅身上掠過,最終定在坐在上首神情不悅的老夫人麵上,一字一句道:
“崔家果然沒落了,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是哪個主子教出了你這等狂悖的奴才?”
老夫人聲音一下轉厲,地上跪著的仆婦嚇得一哆嗦——
早年崔家三娘待字閣中時,因為身子骨太過柔弱,從來都是默然無語,好在胸中錦繡、筆下珠華,實為崔家女子中翹楚,才不致在眾多崔家後輩中泯然眾人矣。
可饒是如此,當年曾經侍候過崔老夫人的老人中,對這個小姐的態度依舊是恭敬有餘,敬畏不足。
方才說話的這仆婦,當初就曾是崔老夫人跟前的小丫鬟,後來又做了崔浩崔琳琅兄妹的奶娘,自以為勞苦功高,且對崔老夫人的印象依舊是當初崔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嬌柔小姐,再加上於兩個小主子而言,眼下確然是前所未有的危機,便有些按捺不住,再不想多年未見之下,當年柔若嫩柳的崔家三娘,竟有了今日這般讓人膽顫的威勢,一時嚇得頭都不敢抬。
“三娘這是不高興了?”那滿頭白發的夫人下頜微微揚起,聲音不高,卻是字字如冰,“還是說三妹以為,阿蘭說的不是事實?”
阿蘭正是方才那個仆婦的名字。
說著冷笑一聲,揮手讓房間裡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下,這才繼續道:
“若非有崔家為你遮風擋雨,犯了七出中‘無子’罪名的三娘能在陸家屹立至今?”
“你在崔家處境艱難,為了求得崔家助力,又替你那庶子求娶玉娘,堂堂崔家嫡女下嫁陸家庶子,於崔家而言本就是一種恥辱,可大哥心疼你沒有仗恃之下,依舊同意了這樁婚事,可結果如何?”
聲音陡的揚高:
“玉娘雙十年華,就死在這裡!現在浩哥兒、琳琅兄妹來投,嫡親的表兄妹何嘗有過一句關心的話語?這般行徑,和陌生人又有何疑?玉娘若然地下有知,知道兒子竟是這般,能不為之傷心流淚?”
還要再說,卻被崔老夫人直接打斷:“夠了!”
“當初是我沒有護好玉娘,這件事上,於崔家而言,我確實問心有愧。”
“隻一點兒,玉娘要同二姐說個明明白白。有人欠崔家的話,那也是我,崔玉娘。”
“至於瑄哥兒,他不欠崔家一絲一毫!玉娘早死,瑄哥兒就成了沒娘的孩兒,正需要外家扶持時,崔家在哪裡?這會兒您口口聲聲玉娘的孩子如何,您心裡真的曾把玉娘的孩子放在心裡?還是說,您現在看重的也不是玉娘的孩子,而是陸閣老的兒子?”
最後一句話無疑說的極重,崔二娘再也坐不下去,“騰”的一下站起身形,怒極反笑:
“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歡迎浩哥兒琳琅兄妹?既如此,我們走就是。”
說著,轉身就要招呼崔琳琅:
“去叫人來,抬上你哥哥,咱們走。”
本以為聽說一行人要走,崔老夫人這會兒定會慌張無措,畢竟之前,初見娘家人時,崔老夫人激動的樣子,分明早就盼著娘家來人。
不想崔老夫人卻是一旁冷眼瞧著,根本動都不曾動一下,更甚者一句挽留的話都不曾說。
那崔二娘登時漲紅了一張臉,萬不得已,隻得起身往外走,方才還口口聲聲讓抬上崔浩,這會兒卻是根本提都不提。
沒想到多年不見的姐妹甫一見麵就鬨成了這般,崔琳琅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一直到崔二娘漸漸走遠,才意識到什麼,額頭頓時沁出一層薄汗:
“一切都是我和阿兄的錯,三姑婆切莫要因為我們兩個就和二姑婆離了心。”
“本不是一條心,又何來離心之說?”口裡雖是這般說,眼圈卻有些發紅,畢竟是多年的姐妹,說沒有感情那是假的,甚至說多年不見之下,即便覺得對方說話做事有些過分,老夫人也認了,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自己唯一的孫子來說事。
不管是誰,隻要想打陸瑄的主意,都是老夫人無法容忍的事。
一聲虛弱的咳嗽聲從裡間傳來,隨之一個清瘦的俊秀男子從裡間緩緩挪了出來。
“阿兄——你怎麼起來了?這會兒感覺如何?”崔琳琅忙起身快步上前,小心攙住男子。
“我無事。”崔浩溫和的看了紅著眼睛的妹妹一眼,扶著門框又往前走了幾步,來至老夫人身前,“二姑婆的話是有些過了,還請三姑婆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這個侄孫年紀不大,倒是個頗有心胸、通達事理的。再加上一張和長兄有五分相似的臉,崔老夫人也是心酸不已,招呼崔琳琅扶著崔浩坐下:
“說吧,崔家嫡脈這邊,出什麼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