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梅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母這是得了失心瘋了還是中了邪了?明明之前已經把利害關係跟她說的清楚, 怎麼轉眼間就說了這麼一番誅心之語出來?
倒是一旁的陸明廉神情卻有些陰晴不定, 更覺得眼前一幕熟悉至極——
當初伯父陸宗甫溘然而逝,父親便以教養為名, 提出把陸明熙接到二房那裡, 結果也是這般,之前已經答應下來的梅老姨娘突然就鬨了起來,死活不肯把陸明熙交給二房的人……
那邊梅老姨娘始終沒等到崔老夫人點頭,已是涕淚交流。
這麼多年了, 因為生活順遂而模糊的記憶卻因為崔老夫人一模一樣的話再次清晰如昨——
彼時長房當家人陸宗甫剛剛身故, 便有梅氏族人日日在梅老姨娘耳朵邊嘀咕, 說是陸明熙年幼失怙,崔氏又深恨她搶了陸宗甫, 必然會遷怒陸明熙,想讓陸明熙好好活下去, 最好找個靠山, 倒不如掌握主動權,把陸明熙交給二房撫養,待得脫離崔氏的掌控, 母子倆就可安然度日。
猶記的當時,崔老夫人除了說出同樣的這一番話外, 更是和梅老姨娘打賭, 說是第二天, 二房那裡必然會親自提出接管陸明熙一事, 甚至連他們會說些什麼話, 也算的一清二楚。
梅老姨娘本來不信,不曾想第二日果然是陸家二房出麵,說出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竟是和崔老夫人料想的一般無二。
梅老姨娘當時就嚇傻了,雖然平日裡總是犯蠢,卻在關係到陸明熙時,許是身為母親的直覺,竟也難得聰明了一回,後來陸明熙也果然如崔老夫人答應的那般,狀元及第、功成名就。
事後每每想到那一日關鍵時刻自己做出的抉擇,梅老姨娘未嘗不暗自慶幸。
方才本來被梅氏鼓動的一肚子邪火,卻被崔老夫人似曾相識的話給嚇得一激靈,更可怖的是陸明廉的表現——
陸明廉和其父生的極像,這會兒不獨神態,便是語氣和處處為陸明熙打算的模樣,以及勸說崔老夫人時的話語,都和當年陸家二房的當家人幾乎一模一樣。
至於旁邊哭哭啼啼的梅氏,則像極了從前差點兒引著自己誤入歧途的梅家族人……
梅老姨娘當時就一陣心虛氣短,更是毫不猶豫的再一次和當年一樣,憑著直覺做出了選擇……
“姑母,”明顯沒想到梅老姨娘會這般不頂用,竟是三言兩語就被崔老夫人拿了下來,梅氏一急,連私下裡的稱呼都出來了,淚水漣漣道,“我和表哥這麼多年的夫妻,難不成姑母竟是連我也不信了不成?”
又抬頭哀哀的瞧向陸明廉:
“還請二伯幫我說句話,勸勸母親……”
陸明廉輕咳一聲,剛要說話,梅老姨娘卻是越發心慌,竟是搶先斥責梅氏道:
“這裡是陸家長房,有夫人在呢,你做人媳婦兒的,倒要偕同外人忤逆長輩不成?”
口中說著,還騰出一隻手,狠狠的在梅氏胳膊上掐了一把。隻把個梅氏疼的,好險沒叫出來。
話說到這份上,陸明廉再是胸有城府,也窩火不已。隻梅老姨娘的身份卻是不尷不尬——你說她身份高吧,到現在也不過是個姨娘罷了,說她身份低吧,又是陸明熙的生母,瞧在陸明熙的份上,陸家後輩也都是拿她當正經長輩尊重的。
真是和她一般見識,倒是會顯得陸明廉小肚雞腸,傳出去也不好聽不是?
崔老夫人明顯早料到了梅老姨娘的反應,這會兒瞄了臉色不好的陸明廉一眼,端了茶碗道:
“伯母知道你掛念自家兄弟,不及回府,就過來探望,隻長途跋涉之下,這會兒想必也累了,你爹娘也是日日盼著你回來,不然先回去拜見了二老,再來瞧你弟弟罷了。”
陸明廉無法,隻得告辭離開。
陸瑛陸珦本就侯在外麵,看陸明廉出來,忙迎上去。
堪堪走到二房,陸明廉皺著眉頭瞧了垂手跟在最後麵的陸珦一眼,直接吩咐道:
“這些日子府裡事務繁忙,你小心侍候太夫人就好。府裡俗務就先交給你二哥管著吧。”
這是要剝奪自己手裡的財務大權?!
早知道爹娘對自己極為不喜,陸珦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是厭惡自己到了這般地步。
一時隻覺眼睛又酸又澀,眼淚險些滾下來。
“你這是,想要忤逆不成?”看陸珦不做聲,陸明廉冷笑一聲,眼睛裡殊無半點溫度,“跪下。”
陸珦最畏懼的可不正是父親?從小到大,最渴望的也是父親陸明廉的認同。可即便他如何拚命,卻從不曾得過一言半語的肯定。這會兒對著父親如冷劍般鋒利的視線,又是心悸又是悲傷——
為何同樣都是兒子,父親對大哥二哥和自己的態度有這般天壤之彆?
父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哪裡是父子,分明是敵人。
陸珦“噗通”一聲,跪在冰冷的路麵上:
“兒子,兒子不敢,隻這件事不是兒子一個人能做的了主的,不然等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