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踏著月色,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餓了一整天,腳底下是輕飄的,心頭上卻是沉重的,遲鈍的痛。
這些天一門心思跟文晚晚周旋,要不是林疏影突然出現,他幾乎都忘了他那位母親,是怎麼對他的。
葉淮忽地停住腳,擼起袖子,看著胳膊上深深淺淺的刀傷,冷冷一笑。
八年前,他十二歲的時候,和時任鎮南王,他的嫡親大哥葉朔,前後腳得了一種怪病。這病平時沒什麼症狀,發作時卻讓人頭疼欲裂,狂躁瘋癲,幾乎完全失去神智,不過葉淮的病症很輕,幾個月才發作一回,葉朔的病很重,幾乎每個月都會發作。
從那時起,葉淮開始不停地吃藥,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方,一碗又一碗的湯藥、丸藥,吃的比飯還多,大夫還經常割開他的手腕放血,說是為了排毒。
他漸漸開始疑心,明明他的病症更輕,為什麼他吃的藥比大哥多得多?為什麼大哥不需要放血?為什麼每次換了新藥方後,母親都會瞞著大哥,讓他先吃?
前年年底,葉朔突然關起門來跟林氏大吵了一架,葉朔躲在門外,隱約聽見了“中毒”“試藥”的字樣,從那以後,大夫再沒有給他放過血,而且每次換藥方時,葉朔也會搶在他前頭,頭一個先吃。
也就是那時,葉淮有了一個猜測,他和葉朔不是得病,而是中毒,林氏之前,一直在用他給葉朔試解藥。
葉淮從來都知道,林氏不喜歡他,可他也是林氏的親生兒子,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母親會這麼對他。
去年葉朔病重不治,臨終時握著他的手,低聲道:“二弟,大哥對不住你。”
這句話,讓葉淮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之後一點點驗證,直到前幾天裴勉在他的安排下,親耳聽見林氏承認,他的確是中毒。
葉淮看著胳膊上的傷口,心頭戾氣翻湧,忽地拔劍,又是一刀劃了下去。
鮮血湧出,滴答答濺在地上,心頭的戾氣,卻還是不能化解。
林氏每次讓他放血排毒,其實,是要用他的血,做大哥的藥引子。
假如她肯明白告訴他,他不會不答應,他從來都敬重
大哥。
可母親偏偏要瞞著他。
在母親眼裡,他是傻子,是任意愚弄的傀儡,還是一個隻配用來試藥的無能兒子?
憤怒,不甘,渴望,無數複雜的情緒糾纏著翻騰著,讓葉淮無法平靜,軟劍一晃,正要再次劃下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哭鬨吵嚷聲。
葉淮對於人聲,幾乎是過耳不忘,立刻聽出哭的是小燕,叫罵的婦人是王婆,還有一個大著舌頭醉醺醺的男人聲音,卻是沒聽過。
裴勉上報過附近人家的底細,於是葉淮知道,這男人應該是王婆那個吃喝嫖賭,橫行鄉裡的兒子王虎。
恰在這時,一聲淒厲的貓叫,跟著小燕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毛團,毛團!”
葉淮眉梢一抬,一躍掠上了王家的屋頂。
黯淡的月光下,王婆踩著小燕,拿笤帚打她的頭,王虎揪著先前他見過的那隻狸花貓,重重往牆上摔去。
這個小燕,是因為什麼被賣給了王婆?明知道眼前是火坑,她的父母,又怎麼忍心把她推下去?難道,她也有個全不把她當成骨肉的母親?
滿腔的戾氣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葉淮飛快地揭下一片屋瓦,照著王虎後腿膝彎,重重扔了出去。
跟著揭下第二片,砸向王婆。
他在盛怒之中,力氣大的出奇,王婆跟王虎接連著嚎叫兩聲,重重摔倒在地,兩條腿瞬間動彈不得。
小燕嚇了一大跳,抬頭看時,隻覺得眼前白影子一閃,還沒看清楚,貓兒已經不見了蹤影,隻剩下王婆跟王虎滾成一團,哭喊叫疼。
隔壁院中。
文晚晚突然聽見身後一聲輕響,連忙回頭時,就見葉淮落在院中,兩根手指提著狸花貓的後頸皮,臉色沉鬱。
“果然是你!”文晚晚喜出望外,手腳並用地爬下來,到最後兩級時,索性一提裙子跳下,笑著向他跑過去,“我就猜著是你!”
想不到他這麼古怪不講理的人,居然也有這麼俠義心腸的時候。
有一刹那,葉淮突然覺得,她好像是要撲進他懷裡,讓他詫異的是,他似乎並不很抗拒,下一息,葉淮突然反應過來,閃身避開,又將手裡提著的狸花貓向她懷裡一丟,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文晚晚見那貓來得勢頭猛,
嚇了一跳,連忙伸手來接,誰知那貓到跟前時,卻隻輕輕地落進了懷裡,她這才反應過來,葉淮是用了巧勁,連忙托在手掌裡細細一看,不由得鼻子一酸。
狸花貓眼睛閉著,半截舌頭拖在嘴邊,貓臉上全都是血,情形看起來十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