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起了風,掛在屋簷下的燕子風箏經風一吹,左左右右的搖晃著。
文晚晚收拾完碗筷,甩著手上的水走了出來,笑著說道:“今晚這風箏,總該能放起來了吧?”
葉淮坐在簷下沒說話,哂笑一聲。一隻風箏而已,什麼稀罕東西?倒把她歡喜成這樣。
呼一下,風箏落在了他懷裡,文晚晚牽著風箏線的另一頭,笑盈盈說道:“你拿著,我跑。”
葉淮坐著沒動,隻微微眯了眼看她。她轉了身向前跑著,跑得很快,腳步輕盈,像隻不知憂愁的小鹿,濃密的黑頭發挽了一個低低的發髻,垂下來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一起一伏,撥弄著他的心弦。
她頭上身上一點兒首飾也沒有,在客棧那夜,他分明記得她腕子上還戴著一個翠鐲,大約是身上沒錢,賣掉了吧。
賣掉了也好,也不知道是哪裡弄來的鐲子,不明不白地戴在她手上,反而讓人不痛快。
文晚晚跑出去幾步,風箏線已經繃得緊了,後麵的人卻還是不肯放手,忙一回頭,卻見葉淮還是一動不動的坐著,由不得轉臉向他一笑,聲音甜潤潤的:“喂,彆坐著不動呀,你不動彈,我這裡跑起來也沒用呀!”
葉淮瞧著她的臉,她的脖子耳朵,她露出來的手腕,都是光禿禿的,什麼首飾都沒戴。
他記得私庫裡,有一套月光石的頭麵,月亮光底下一照,藍幽幽溫潤潤的,看著就讓人覺得心裡安靜,該讓人送過來給她戴上,那耳墜是水滴型的,下回她放風箏再跑起來時,耳墜子晃來晃去的,肯定很好看。
文晚晚發現,他左頰上那個酒窩又出現了,她三兩步跑回來,微微彎了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發什麼愣呢?笑得傻嗬嗬的。”
葉淮立刻繃了臉。
文晚晚笑出了聲,道:“大少爺,你老人家倒是起來動活動活呀,哪有人這麼放風箏的?”
她如今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
不過,他大男人,不跟她置氣。
葉淮懶洋洋的站起身來,兩隻手拿著風箏,站在了屋簷下。
文晚晚立刻又轉過身,飛跑起來。
跑出去幾步又一回頭,笑
道:“鬆手呀!”
葉淮不由自主鬆了手,待鬆開了,卻又有些舍不得,就好像風箏在手裡,她就在手裡似的,然而他已經鬆了手,那風箏一旦自由立刻便隨著風勢,晃晃悠悠地飛起來了。
風箏線繃緊了,風聲呼呼的,風箏越飛越高,轉眼就高過了屋頂。
文晚晚手裡頓著線繩,一點點放開,看著風箏一點點上升,眼睛笑得彎成了兩痕月牙:“飛起來了!”
她心裡前所未有的輕快。風箏能飛起來,那麼小燕肯定也能逃出王家,她也肯定能擺脫眼下的困境,弄明白自己是誰!
她看了眼葉淮,滿心歡喜:“都是你的功勞!”
葉淮不由自主的,向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就算去年在邊境上打了勝仗時,也不及此時的愉悅。
月光越來越明亮,星子零星地散落在天幕上,風清雲淡,秋蟲低喁,葉淮站在低矮的屋簷下,隻覺得世上萬事萬物,都不如此刻這個小院裡的片刻時光。
文晚晚回房睡時,已經是一更的天氣。房門關緊了,窗簾拉上,蚊帳放下,文晚晚仔細將一千兩銀票包得緊緊的貼身藏好,又把碎銀子裝了一小包,塞進了袖子裡。
今天她借著去商行送活計的功夫,避開耳目,托付夥計悄悄替她雇了一輛走長路的騾車,約好了明晚來接。
助眠的藥已經托付郭張氏買好了,她告訴郭張氏近來睡得不踏實,要吃點藥好好睡一覺,郭張氏沒有起疑心,假如一切順利,明晚這個時候,她就能甩掉南舟,逃出淮浦城。
雖然前路渺茫,但隻要能逃出去,總能想出辦法。
今天她去過藥堂,大夫說她腦顱中雖然還有淤血腫塊,但比之前已經好轉許多,也許再過一陣子淤血化乾淨了,她就能想起從前的事了。
隻是,從眼下的情形來看,隻怕那些她忘掉的事,也不是什麼好事——真不知想起來時,是喜是愁。
文晚晚心裡想著,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檢查了一遍藏在床底下,正要睡下時,呼一聲,貓兒不知道從哪兒躥出來,一躍跳上了床。
跟著一蹦過來,將嘴裡叼著的東西,丟到了她手上。
文晚晚定睛一看,頓時尖叫一聲。
葉淮剛閉上眼,突然聽見隔
壁屋裡文晚晚一聲尖叫,連忙跳下床,手還沒摸到門,先已經叫出了聲:“怎麼了?”
咚一聲,門被推開了,文晚晚披散著頭發跑了進來,臉色煞白著,顫聲說道:“我床上有,有……”
她身子抖得厲害,葉淮下意識地向前一迎,握住了她的手,而她似乎是怕極了,一時也沒有什麼反應,隻顫著聲音叫他:“南舟,南舟……”
葉淮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隻能握著她的手,反反複複問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