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1 / 2)

飯桌擺在屋簷下,桌上一溜兒放著三碗熬得粘稠的青菜瘦肉粥,又有一盤澆著蜜汁、撒著糖桂花的糯米藕,一盤文火細煎、外焦裡嫩的糍粑,藤編的小籃子裡放著栗子,一半是蒸的,另一半是烤的。

葉景濂四下一看,見一個木盆放在簷下的架子上,邊上搭著手巾,想來是洗手的,便走近來潑了盆裡的水,重又舀了一瓢,細細的洗起手來。

目光卻下意識地轉向飯桌,今晚的飯菜比起他在千靈山時還要簡陋些,隻有一粥一菜外加兩個小食,但糖藕琥珀色,糍粑金黃色,栗子帶著殼,是金棕色,而粥碗裡則是半透明的白色上點綴著翠綠色,都是乾淨溫潤的色彩,被昏黃的油燈一照,竟有幾分歲月悠長的溫暖感覺。

葉景濂想起廳堂的笸籮裡放著幾卷的絲線,還有個做到一半的、極精致的香囊,大約這做飯的人很擅長針線,所以就連做出來的飯菜,配色也這麼漂亮吧。

他那個侄子一向挑剔的很,衣食住行都要求精潔細致,據說王府的廚子天天絞儘腦汁也不能讓他滿意,這些簡單甚至有點簡陋的飯菜,他這麼些日子竟然還不曾吃的絮煩?還真是情濃意濃之時,就連粗茶淡飯,也覺得有滋有味。

隻是,如果放任不管,讓葉淮由著性子來,那麼他跟林疏影的親事,多半就要化為泡影,這事,卻不是他樂於看見的。

他得做點什麼。

葉景濂從袖子裡取出帕子擦著手,慢慢地走去葉淮門前,正想叫人,先聽見葉淮的聲音:“挑個日子,我們……”

葉景濂心中一凜,搶在葉淮說出後麵的話之前,打斷了他:“南舟,文姑娘,出來吃飯了。”

房裡。

文晚晚在怔忪中,突然被葉景濂打斷,慌忙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原是做好了飯過來叫他吃的,結果見他頭疼難耐的模樣,忍不住動手給他按摩,又突然被他按住手,似乎要說重要事情的模樣,她滿心裡都被眼前的事占著,一來二去早就忘了是來叫他吃飯的,此時驀地被葉景濂打斷,這才發現兩個人的姿勢,還有方才葉淮沒說完的那句話,有多麼的曖昧。

他躺在床上,手伸上去握著

她的手,她側身坐在他邊上,彎著腰低著頭,手放在他頭皮上,這模樣,怎麼看怎麼都覺得,超出了正常相處的範疇。

文晚晚一顆心一下子就狂跳起來,飛快地跳下床,快步向門外走去,到門口時,才敢抬眼看了下葉景濂,掩飾著說道:“勞煩南先生了,我們這就來。”

說著話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葉淮,方才他被打斷的那句話,是什麼?他要選什麼日子,做什麼?

葉淮觸到她的目光,既有些懊惱,又有些說不出的輕鬆。

方才他想說的那句話,是挑個日子,跟她成親。當時是情難自禁,脫口而出,突然被葉景濂一打岔,這會子冷靜下來,自己也覺得那句話,太不妥當。

她連他的身份都不清楚,怎麼可能答應嫁他?而他,是要娶她,還是納她?

她終歸,是皇帝的人,若是娶她,家祭之時,讓他如何跟大哥交代?難道要告訴大哥,他喜歡上了仇人送過來的女人,要不顧殺兄之仇,娶她為妻?

可若是納為側室,他的性子,又絕不願讓自己在意的人受委屈。

此時被她帶著迷茫的眸子一望,葉淮覺得心裡驀地一疼,下意識地避開了,看向葉景濂:“二叔來的,總是這麼及時。”

葉景濂看著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越發確定自己猜測的沒錯,淡淡一笑,道:“飯已經好了,出來吃吧。”

葉淮此時,非但糾結矛盾,更有些意興闌珊,翻過身去背對著他們,懶懶說道:“不吃了。”

文晚晚猶豫了一下,想要勸他,到底又沒說出口,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文姑娘,”葉景濂帶著幾分憐憫看了眼文晚晚,溫聲道,“那我們先吃吧。”

文晚晚忍不住又看了眼葉淮,這才點點頭,跟在葉景濂身後,走了出去。

腳步聲越走越遠,葉淮翻過身,遙遙地望著門外,想要再看她一眼。

但是已經看不見了,隻能聽見她低低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南先生,請問你在宮裡遇見我,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刹那間,心中的焦躁再也難以壓抑,葉淮一翻身坐起來,重重一拳,砸在床沿上。

拳頭落下來,手掌的邊緣泛著不正常的紅,屈起的小指上密密匝匝纏著一

根長發,是她的。

葉淮心想,就算他能一輩子留住她,可他卻不能,抹掉她的過往。

總有一天,她會全都想起來。

想起來她到他身邊的目的,想起來他們是你死我活的敵人,想起來過去的的事,過去的人。

還有那個,該死的皇帝。

葉淮又是一拳砸在床沿上。

要是她永遠都想不起來就好了。

這樣,她就再不會惦記不相乾的人,不相乾的事,他也就不需要知道,她到底是懷著什麼目的,被送到他身邊。

葉淮慢慢地靠上了床欄,微眯起鳳眸,啃住了拇指的指甲。

也許,他可以做點什麼,不讓她想起來。

院中。

一陣小風吹過,油燈的火焰搖了搖,一隻正繞著燈飛來飛去的小蟲子一個跑不及,被火苗燎著了翅膀,無奈何地,落在了燈底下。

葉景濂坐在沒刷漆的柳木椅子上,目光掠過同樣沒刷漆的柳木飯桌,描著小藍花的粗瓷碗碟,粗瓷圓盞的油燈,最後停在油燈邊死了一地的小飛蟲上,聲音微沉:“飛蛾撲火,自討苦吃。”

“南先生說什麼?”文晚晚正低著頭剝栗子,一時沒聽清楚,抬眼看他。

油燈的光芒照亮她半邊臉,眉眼盈盈,安靜得如同觀音,另半邊臉藏在陰影裡,眉彎睫長,紅唇一點,又如飛天般妖嬈。還真是個,少見美貌的女子。

“沒說什麼,”葉景濂移開目光,笑了一下:“聽舍侄說,文姑娘到淮浦是為了尋親,如今,有消息了嗎?”

“沒有,”有顆栗子內裡的薄皮沒有剝乾淨,文晚晚一點點用指甲摳著,搖了搖頭,“隻知道搬走了,卻不知道搬去了哪裡。”

“那麼,”葉景濂又道,“文姑娘今後打算怎麼辦?”

剝栗子的手停了一下,文晚晚微微蹙了娥眉,似乎有些迷茫但很快,她抬眼向他一笑,反問道:“南先生對我的事,好像特彆清楚?可是我對南先生你,卻是一無所知呢。”

今天裡幾次搭話,文晚晚很快發現,葉景濂看似溫和好親近,其實對她卻十分戒備,他不動聲色,一再從她嘴裡套話,而她每次問他什麼,他卻總有法子繞過去,什麼有用的消息都不肯告訴他。

這個人跟葉淮很不一樣

,葉淮雖然性子古怪些,脾氣大了些,整個人卻是明快通透的,喜就是喜,怒就是怒,而眼前的男人看似平和,其實卻笑不達眼底,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麵,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他既防備著她,她也就沒必要有問必答,不是嗎?

文晚晚微微笑著,又添了一句:“南先生既然能進宮,在淮南的身份,也就不一般吧?”

眉尖微微一皺,葉景濂笑了起來。

他沒想到她竟反將了他一軍。

方才她問他,兩個人什麼時候在宮裡見過麵時,他避而不答,所以如今,她也不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嗎?

看著是個溫婉和氣的性子,其實骨子裡,也就有不少鋒芒,他先前,倒是小看她了。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再追問下去,也就沒意思了,況且她的情形,他來之前,多少也知道一些,而且她在宮裡時,畢竟,也照看過那人……

葉景濂笑著夾起一片糯米藕,輕輕咬了一小口,道:“我麼……”

滋味很快在口腔中漾開,葉景濂不由得一怔。

分明隻是尋常的糯米藕,可觸到舌尖時,竟是分外的甜軟粉糯,而且糖桂花濃鬱的甜香氣中又夾著一絲極清爽的滋味,衝淡了蜜汁的甜膩,又增添了桂花的香氣,跟他以往吃過的糯米藕都不一樣。

原來普普通通一盤藕,也能做出花樣來。

葉景濂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又湊近了輕輕地嗅了一下,笑著向文晚晚問道:“文姑娘這藕,做的很是新奇,似乎不止澆了糖桂花,還有些彆的東西。”

“是加了彆的東西,”文晚晚剝好最後一個蒸栗子,輕巧巧地丟進一個小碗裡,抬眼向他一笑,“要麼南先生猜猜,還放了些什麼?”

這是來考他了嗎?葉景濂微微一笑,又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著,眼睛就眯了起來:“陳皮。”

“南先生好靈的舌頭。”文晚晚把那一小碗剝好的蒸栗子拿起放在邊上,道,“糖桂花甜得太濃鬱,我記得南舟似乎是不吃味道特彆濃的東西,所以又加了點陳皮泡的水,既不至於喧賓奪主,又能帶出桂花的清氣,還能烘托蜜汁的香味,南先生嘗著怎麼樣?”

“很好。”葉景濂慢慢地吃完了那片糖藕,點了點

頭,“先前我還想著,一個糯米藕罷了,能做出什麼新意?如今看來,隻要肯用心,總還有許多新鮮的花樣,這可真是聖人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了。”

“南先生真會說話,”文晚晚笑道,“隻不過粗茶淡飯罷了,哪裡談得上精致?”

“東西雖不貴重,難為你肯花心思,”葉景濂又夾起一片藕,聲音裡便帶出了幾分感慨,“也就難怪了。”

難怪葉淮那麼難伺候的人,竟然肯跟著她在這鄉下地方,樂不思蜀的待了這麼久。

葉淮的性子他很了解,彆扭的很,心裡想什麼,從來不肯好好說,他不喜歡味道太濃的東西這點,是絕不會直截了當告訴她的,隻怕連他自己,其實也沒太注意,但她偏偏,就發現了。

不僅發現了,還放在了心上,就連做一個糯米藕,澆一點糖桂花,都還記得他不吃太濃的味兒,想著加一味陳皮來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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