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船順風順水,急急駛向碼頭,沿岸紅錦鋪地,青羅傘蓋一字排開,十裡垂楊之下,一個紅衣女子向著水麵,翹首凝望。
文晚晚手搭涼棚,眺望許久,回頭向葉淮說道:“好像,是你表妹。”
葉淮早已經看見了,是林疏影。
她裝束異樣隆重,紅衣似火,發髻上鈿釵重疊,壓得粉頸低垂,素日裡清麗的容貌此時顯得異樣莊重,她邊上站著裴勉,與丫鬟一起,幫她撐著一把描金的紙傘。
葉淮轉過目光,淡淡說道:“不用理她。”
文晚晚笑道:“你大約可以不理,不過我猜,她應該會找我。”
“你跟我一道,”葉淮展臂將她攬進懷裡,“自然,也不用理她。”
文晚晚笑了下,將他的胳膊拿開了,道:“她怎麼你了?每次你看見她時,就好像人家欠了你的錢沒還似的。”
葉淮微哂一下,手臂伸出去又攬住她,沒再說話。
船行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一點點向碼頭靠近,萬安指揮著侍從裝好下船的踏板,高聲道:“王爺,該下船了!”
“走。”葉淮攬住文晚晚,向船頭走去。
文晚晚知道他是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帶她下船的,勸也沒用,便也沒有掙紮,踩著鋪了紅氈的踏板往下走時,林疏影哀怨的目光立刻看了過來。
“她姓林,”葉淮看她一眼,低了頭嘴唇蹭著文晚晚的耳廓,漫不經心地說道,“閨字疏影,是太妃的娘家侄女。”
文晚晚留意到了他的稱呼。據她所知,太妃林氏是他的生母,可他此時提起來,不稱呼母親,卻叫她太妃。
母子之間,應該是這麼疏離的嗎?
下一息,腳踩到了平地,林疏影迎了上來,先向她頷首致意,跟著轉向葉淮,柔聲說道:“表哥,姑母命我來接你回府。”
“我去彆院,”葉淮將文晚晚摟得又緊了些,淡淡道,“不回王府。”
“表哥,姑媽一直盼著你回家,”林疏影已經習慣了他的冷淡,並沒有灰心,依舊保持著溫婉嫻雅的姿態,“而且馬上就到中秋了,姑媽和表嫂準備明天去大表哥份上祭掃,若是你這會子去了彆院,諸事還要再另行通知你,況且表嫂
看見了,心裡也難過。”
葉淮聽她提起了葉朔,心裡便有些猶豫,林疏影看出他已經鬆動,便又說道:“就算表哥無所謂回不回府,但文姑娘初來乍到的,也該先去拜見姑母才好,不然這樣不明不白的跟著你,是不是有些太委屈了文姑娘?”
葉淮看了眼文晚晚,她低著頭在他懷裡,額前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容顏,並看不出她的表情,葉淮心想,她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是會委屈的嗎?
葉淮心裡想著,伸手撥開文晚晚額前的頭發,她抬眼向他一笑,依舊是平日裡從容溫和的模樣,也許是葉淮心裡先入為主,總覺得她笑容裡似乎有些惶恐。
葉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今的她在淮南,真的是舉目無親了,也隻有他一人可以依靠。
憐惜突然湧上來,葉淮低下頭,眼睛看著她,柔聲問道:“要麼,我先帶你回王府?”
文晚晚輕聲答道:“我沒什麼,看你怎麼方便吧。”
“那就回府吧,”葉淮撫了下她的臉,聲音溫存,“至少,去認認門。”
林疏影突然覺得喉頭哽住了,有些喘不過氣。她明明已經猜到了這種情形,然而心裡猜測和親眼看見,總歸是兩回事。臉上的微笑有點維持不住,林疏影偏過臉,低聲道:“走吧。”
車馬逶迤,向鎮安王府行去,文晚晚與葉淮並肩坐在同一輛車輦裡,從窗戶裡望著外麵陌生的景致,有些忐忑,又有些好笑。兜兜轉轉一大圈,她到底,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
葉淮拿著她的手在手心裡把玩著,叮囑道:“進府後要時刻不離地跟著我,除了我,不管彆的什麼人叫你做什麼,都不要理會。”
他的手指涼涼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手心,弄得文晚晚有些癢,不禁笑著向回抽手,道:“怎麼聽你說的,好像鎮南王府跟龍潭虎穴似的?”
葉淮笑了下,幽幽說道:“倒也不至於,不過,你跟著我總歸沒錯,其他的人心裡到底想些什麼,我也不敢說全知道。”
文晚晚想起方才林疏影那滿眼落寞卻又絲毫不肯露出來的模樣,笑了一下。彆的人她不敢說,至少這位生著一顆七巧玲瓏心的林姑娘,應該不會讓她就這麼風平浪靜地過下
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路邊草叢裡的秋蟲高一聲低一聲地鳴叫著,有人家正在做晚飯,炊煙升起來,被晚風一吹,灰白的煙跡暈染開,襯在漸漸灰藍的天幕上,安靜得像山澗流水。
文晚晚靠著車壁,漸漸有些倦意上來,正閉著眼睛養神,就聽葉淮叫她:“餓不餓?餓了就停下來弄點東西吃。”
“罷了,”她閉著眼睛搖了搖頭,“離你府中應該還很遠吧,再停下來耽擱一會兒,回去時天就很黑了。”
“你困了?”葉淮的聲音突然近了很多,他攬過她在懷中,低聲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