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渡雖然以竹葉為名, 兩岸其實並沒有多少竹子,更多的是夾岸叢生的蘆葦,此時葉子都已金黃, 大朵大朵雪白的蘆花夾在無邊無際的黃葉子中間,望過去直讓人錯覺是春日裡繁花盛開。
葉淮望著清而淺的水麵, 向跟隨的竹葉渡裡正問道:“往年雨水多的時候,這裡能行船嗎?”
裡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大團大團鉛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頭頂, 含著滿滿的水意, 似乎隨時都會落下大雨。裡正心裡猜度著他的用意,口中答道:“五年前的夏天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的大雨,那次水位漲高了十幾寸, 河麵也寬了一倍多,當時是能行船,不過都是些撈蝦的小船,坐不了幾個人,除了那次之外,這些年還沒有漲過那麼大的水。”
葉淮轉頭看向西北方向連綿不絕的千靈山,又問道:“山裡頭能行人的路徑多不多?”
裡正忙道:“那邊不是小人管轄的地方, 小人不太清楚,不過以前聽人說過, 淮北那邊的百姓有時候會從山裡過來這邊采藥。”
葉淮看了許久,眉頭始終不曾舒展開。
傍晚時下了小雨, 雨絲細的很, 落在水麵上激起的漣漪並不明顯,隊伍沿著堤岸往千靈山的方向走著,裴勉拍馬追上葉淮, 勸道:“下雨了,王爺要麼就近歇宿吧?”
“這麼點小雨,不妨事。”葉淮看著水麵,神色肅然,“傳令沈玉山,再往竹葉渡加派五千兵馬,淮水大營去往竹葉渡的沿途增設烽火驛站,一旦有變,確保烽火一刻鐘內,快馬半個時辰傳到淮水大營!”
裴勉拍馬剛走,又聽葉淮在後麵叫他:“傳我的話,把竹葉渡兩岸的蘆葦都砍了!”
裴勉一時猜不透他的想法,隻答應著,急急下去安排。
葉淮催馬繼續往前走著,突然有種直覺,葉允讓能容忍周去疾一直拖延著不出兵,說不定,就是在等著這場雨。
第二天下午趕到千靈山時,雨還是沒停,雖然依舊是毛毛細雨,然而不歇氣地下了一整天,地麵上的泥土已然泡得軟了,車馬走過時,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泥印子。
葉淮一撩長腿下了車,站在山口營寨的台階上,負手看著四周圍陡峭的山勢,沉吟不語。
“二郎。”遠處傳來一聲喚,不多時,葉景濂的身形從鬆柏的枝葉間顯露出來。
他山居閒散,此時披著銀針蓑衣,腳踏謝公屐,身後隻跟了兩個小童,一個侍衛,遠遠向葉淮說道:“下著雨,怎麼這時候來了?”
“山裡情形複雜,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葉淮道,“二叔要麼回府去吧,再過一陣子,這裡說不定就要變成戰場。”
葉景濂很快走到了近前,微微一笑,神態瀟灑:“千靈山這麼大,總不見得處處都有戰火,我在山裡自在慣了,眼下還不想回去。”
葉淮也不多勸,點頭道:“二叔覺得自在就好。”
他下了台階,邁步往營寨裡走去,葉景濂見他走過的地方腳印比起彆人都要淺許多,微微一笑跟上來,道:“周去疾不是駐紮在青州嗎?二郎覺得,他會往千靈山這邊來?”
“不好說。”葉淮淡淡道,“淮北軍不擅長水戰,況且水戰畢竟不好打,天氣也一天比一天冷了。”
葉景濂思忖著,道:“山路崎嶇狹窄,若是取道千靈山的話,隻適合用小股奇兵,躲過山中幾個營寨出山,趁著淮路州和連州的駐軍沒趕到,強攻拿下富水郡,但這樣的話,即便攻下富水郡也是孤城一座,前麵有淮路州駐軍,後麵又有連州兵和山中這些營寨,孤軍深入,不過是你的盤中餐,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如果借道千靈山,拿下富水郡,再攻下定平關,就能連通梧州,”葉淮微微眯了丹鳳眼,在腦中勾勒出淮南的地圖,“梧州駐軍和淮南衛所兵都集結在玉興關,若是洞夷分出一股人馬躲過耳目趕到定平關,就能跟富水郡的淮北軍彙合,在西南連成一條線,那就不是我一時半會兒能吞掉的了,到那時候,千靈山幾個營寨反過來就要腹背受敵,一旦營寨有什麼閃失,小皇帝的兵馬就能從乾州越過千靈山,直接插進淮南腹地,到時候形勢如何,就不好說了。”
葉景濂眉心微動,半晌才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想的淺了。”
葉淮道:“淮南在兵力上始終是吃虧,比不得小皇帝人馬充足,我不得不想得深些。”
葉景濂笑了下,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太妃近來安好否?”
“太妃安好。”
“我聽說疏影丫頭做錯了事,被你發落去了武鄉?”葉景濂歎道,“武鄉一水之隔就是乾州,萬一打起來,太妃怕是又要牽腸掛肚了。”
葉淮微哂一下,沒有理會。
葉景濂知道他不是不肯鬆口讓林疏影回來的意思,便也沒再多說,隻道:“你的身體怎麼樣,我聽說前不久又發作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