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葉淮在千靈山中究竟殺了多少人, 沒有人說得清,隻知道所有進山的禁衛軍和內衛,甚至連嚴英和趙同義率領的隊伍都沒了消息, 淮水流出千靈山時變成了紅色,夜裡雨停時出了月亮, 可就連月亮的顏色,也是不祥的紅。
血月當空,兵戈離亂, 天下動蕩。
葉淮的白衣被血染成了陰暗的紫黑色, 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他失去了理智, 忘記了所有,滿心裡湧動著翻騰著的,隻有遮蔽了一切的殺意。
殺,殺,殺!
殺光所有害她的人,殺了他們!
手中軟劍一吐一收,李明山身首異處, 鮮血濺上他的衣襟,屍體砸進奔騰的淮水中, 被泥沙激浪翻卷著,瞬間消失在遠處。
葉淮望著奔湧的河水, 一雙鳳眸紅得像是要滴血。這冰冷刺骨的河水, 吞噬一切的河水,她就是掉進了那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真是沒用!
噗一聲, 葉淮又吐出一大口紫黑的血,落在沾了血的衣襟上,綻開一朵妖異的花。
一旦開了頭,怎麼也停不住,鮮血一口接著一口,順著嘴角滑下,葉淮重重將手中劍紮進泥濘的土地裡,撐住搖晃的身體,隻覺得全身的血都堵在心口,掙紮著衝刺著,想要突破他的束縛,儘數灑在這片吞噬了她的土地上。
“王爺!”高恕手中的長刀挑開兩個試圖偷襲的禁衛軍,急急奔過來,揮舞著刀鋒護住了他。
“王爺!”周桐被趙銳之護著,踉踉蹌蹌地奔到跟前,“外甥女費儘心機,都隻為了王爺的平安,若是王爺這般不愛惜自己,又讓她怎麼安心?王爺,看在她的麵子上,快些回去醫治吧!”
是啊,她都是為了他。
“晚晚,晚晚……”葉淮喃喃地叫著文晚晚的名字,隻覺得砰的一聲,心頭那根繃到極限的弦,突然斷了。
撲通一聲,葉淮緊閉雙眼,重重地摔在了泥濘中。
“王爺!”周桐連忙上前扶住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後,不由得驚呼了一聲,“王爺的頭發!”
高恕定睛一看,心中頓時一緊,葉淮昔日裡烏黑的兩鬢,此時已儘數變成了灰白色。
三天後。
周桐守在門外,一看見裴鬱春出來,立刻上前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裴鬱春皺著眉搖頭:“還沒醒。”
“這都已經三天了,”裴勉才從雲州趕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以前從來沒有昏迷過這麼久!”
“王爺本來就有些發病的征兆,又幾天幾夜不吃不睡地趕路,跟著又在冷水裡泡了大半個時辰,殺敵幾個時辰,”裴鬱春忍不住地歎氣,“還吐了那麼多血,便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這可如何是好!”周桐這些天著急上火,嘴上起了燎泡,嗓子也啞了,“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王爺千萬不能出事!”
裴勉也道:“是啊祖父,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讓王爺儘快醒來!”
裴鬱春點點頭,又道:“你們也不用太過憂慮,王爺眼下的情形並不比以前更糟,脈息甚至還可以說比上次平穩了許多,我私下裡猜想,大約跟王爺吐了那些血有關,王爺從前心情鬱結,體內積存不少毒血,這次心情激憤之下吐了些,說不定反而把那些積年的病根引出來了,對病情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眾人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又生出了希望,裴勉不免追問道:“祖父,文姑娘留下了毒物的名字,有了那些,是不是就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難。”裴鬱春搖搖頭,“毒物太多太雜,不少又是相克之物,其中千變萬化,人力已經難以查清,況且這病拖了八年多,以我一人之力難以破解,須得召集天下名醫,仔細參詳才行 。”
“之前王爺曾下令召集天下名醫,各處州縣也都有推薦過,隻不過戰事一起,就把這事給耽擱了,既這麼說,我即刻就去安排!”裴勉說著話,著急著就要出去。
高恕卻突然說道:“眼下最讓人擔心的,是王爺醒來後問起文姑娘,咱們該怎麼說?”
廳中頓時沒了聲音。
這些天數萬士兵沿著淮水一寸寸地搜索,幾乎把整個千靈山都翻了一遍,卻始終沒找到文晚晚的下落,由於連日大雨,淮水十分湍急,眾人雖然都不敢說,但心裡難免猜想,會不會早就被衝到了下遊,又或者被卷進了哪處暗湧暗洞,這才毫無下落。
不管是哪種情況,生還的希望都不大。
周桐長歎一聲,眼睛濕了:“我外甥女一心都隻為了王爺,隻要王爺的病能好,她就能安心了。”
“就算再難開口,也得想法子讓王爺醒來。”裴勉心下惻然,卻還得強打起精神說正事,“皇帝已經任命了新的大將軍,統兵反攻青雲二州,善縣被洞夷攻占後,也不斷出兵騷擾富水郡,各處戰事都在吃緊,沒有王爺坐鎮指揮,我們這些人應付不來。”
萬安一直在抹眼淚,這時候想起來了,連忙說道:“裴老,我記得王爺上次發病的時候,文姑娘在屋子裡放了好些瓷盆熬藥,說是讓藥氣蒸騰起來被王爺呼吸到身體裡,這樣也能治病。”
“不錯,”裴鬱春眼睛一亮,“醫書上是有這種記載,如此,就早些安排起來!”
“不用了。”屋裡傳來葉淮的聲音。
“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