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心中懊惱萬分,當初他在千靈山與葉景濂相處時,就隱隱覺得不安,可他並沒有往這上麵想,都是他太大意,竟害了她。
高恕急急走來,行禮說道:“王爺,各處都搜過了,沒有密道暗室,也沒發現往來的書劄筆記。”
“把看門的帶上來!”葉淮吩咐道。
看門的老翁很快被帶上來,戰戰兢兢地說道:“五天前侯爺帶著常用的人下山了,隻留下老奴看門,侯爺還說如果王爺來了,就讓老奴跟王爺說一聲,不必找他。”
山口駐紮的軍將忙道:“十月初一一大早,末將親眼看見侯爺出山,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卻是善縣的方向,那裡如今被洞夷攻占,葉景濂的母親,就是洞夷人。高恕小聲說道:“難道,是去洞夷?”
葉淮眯了眯丹鳳眼,許久,斷然說道:“不,安排下去,即刻封鎖千靈山,不許進不許出,山中營寨除崗哨外所有人手,按照各自的警戒區域,立刻開始搜山!”
……
一顆白玉琢成的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形成合圍之勢,葉景濂抬眼看向文晚晚,微微一笑。
文晚晚看了一眼,乾脆地放下手裡的黑棋,道:“我輸了。”
“再來一盤?”葉景濂道。
“不了。”文晚晚站起身來,攏了攏披風的領口,“我的性子其實並不耐煩這樣步步為營的遊戲。”
“跟二郎一樣,他也不耐煩下棋。”葉景濂一顆顆拈起棋子放進棋子盒中,若有所思地說道。
“二叔,他這些天怎麼樣?”文晚晚忍不住問道。
“不大好。”葉景濂將手中的棋子丟進去,發出低微的叮咚聲,“他趕到後跟著跳下去找你,沒找到就大發雷霆,下令處死所有在場的內衛和禁衛軍,就連那天配合進攻千靈山的兩支淮北軍也殺得片甲不留,如今朝野都在說他太過殘暴,不是明主,據說原本有些猶豫著要不要投靠淮南的州縣,聽說這事後也都改了主意。”
文晚晚覺得喉頭哽住了,許久才道:“他找到我留下的信了嗎?”
“找到了。”葉景濂把玩著一顆棋子,低聲道,“不過當天他就吐血昏迷。”
文晚晚低呼一聲,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
葉景濂抬頭看她一眼,道:“你放心,他已經醒了,正在到處找你,還下了鎮南王諭,認你是鎮南王妃。”
什麼王妃不王妃的,她根本也不在意。文晚晚急急說道:“他的毒解得怎麼樣了?”
“不清楚,”葉景濂搖搖頭,“這陣子風聲太緊,到處都在找你,我一直沒出去過。”
他不準備再說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問道:“文姑娘,你還沒告訴我,怎麼猜到是我的?”
文晚晚覺得嗓子裡堵得厲害,很想大哭一場,又恨不得立刻撲進葉淮懷裡,擁著他吻著他,告訴他不用擔心,她和孩子都好,可是,葉景濂的模樣,分明是不準備送她回去的。
她抬手抹掉了眼淚,澀著聲音說道:“阿念她們都叫我姑娘,就是知道我沒成親,她們也不肯說是誰救了我,從這兩點我猜,我們應該認識。阿念一直攔著不讓我出門,這些天也沒人管我要什麼標記或者讓我寫信,我想你應該根本不準備把我還活著的事傳出去,也就是說,你很清楚我的事,卻不準備用我來跟鎮南王府和皇帝換取什麼,就我認識的人中,會這麼做的,隻有二叔。”
葉景濂皺了眉,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二叔跟各方都有關係,卻又不屬於任何一方,”文晚晚道,“處境尷尬,難免行事就古怪。”
葉景濂把玩著棋子,笑容裡便帶出了自嘲:“處境尷尬,嗬,你倒是敢說。”
“再加上須曼那華香、蓮花蜜,佛龕,還有阿念、阿梵兩個美貌伶俐的丫頭,都是二叔的做派,”文晚晚道,“所以我才說要吃藕、栗子、糍粑和粥。”
“那是在淮浦的時候,你做的飯。”葉景濂點頭道,“你在試探我。”
“等我看到二叔讓人送來的飯菜後,就確定是你了。”文晚晚抹掉最後一點眼淚,定下了心,“我在淮浦做的是桂花糯米藕、烤栗子、煎糍粑和青菜肉粥,都是很常見的菜色,二叔送來的卻沒一樣跟那天重複,可見是刻意避開了。”
葉景濂笑起來,點頭道:“我原也知道是瞞不過你,不過,還是免不了多此一舉。”
“二叔,為什麼?”文晚晚看著他,被淚水洗過的眸子分外清亮,“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我並不是針對他,也不是想幫皇帝,換了是二郎對付皇帝,我也會幫忙。”葉景濂修長的手指夾著一顆棋子,輕輕敲著棋盤,“朝廷想利用我對付鎮南王,洞夷也是這麼個打算,鎮南王府則想讓我這個異族人的兒子躲得遠遠的,誰也沒問過我心裡到底想如何。”
他笑了下,微微搖了搖頭:“既然我陷在泥潭裡,那就不妨拖著大家一起來,好歹也熱鬨些。”
“既然如此,二叔為什麼又要救我?”
“湊巧而已,我並不知道那天會出變故,”葉景濂道,“我隻是去看看結果,不想恰好碰上你跳崖,機緣巧合救了你。”
“不管怎麼樣,都是二叔救了我,我在此謝過二叔。”文晚晚福身一禮,道,“二叔,我出來很多天,也該回去了,不如二叔送我一程?”
“外麵兵荒馬亂的,比不得此處安靜清幽,”葉景濂看著她,神色溫和,“不如就在這世外桃源裡,從此不問世事,自在逍遙。”
意思是說,這裡隱蔽僻靜,葉淮很難找到?文晚晚搖搖頭,道:“我放心不下他,隻想和他在一處。”
“二郎終歸還是比我有福氣,能遇上文姑娘這樣的知音,愛他憐他。按理說我不該拆散有情人,不過我半生蹉跎,都是拜鎮南王府和朝廷所賜,所以我暫時,不想讓文姑娘走。”葉景濂把最後一顆棋子也丟進盒裡,微微一笑,“找不到你,二郎跟皇帝肯定是不死不休,多有趣。”
文晚晚歎口氣,反問道:“他又何辜?”
“我又何辜?身在局中,也說不得這些話。”葉景濂蓋好棋盒,忽地起身向她深深一揖,“文姑娘,你還記得昭陽郡主吧?多謝你先前在宮中的時候一直偷偷照應她,我前些天收到消息,她已經過世了。”
昭陽郡主,葉梵和被留在京中的三皇子妃所生的女兒,因為葉梵不肯回京,昭陽郡主一直被皇帝圈禁在宮中,至死都沒邁出過宮門一步。
文晚晚恍然大悟。她一直有些疑惑,為什麼葉景濂認得她,而她對他卻沒什麼印象,想來當初葉景濂進宮的時候,曾偷偷去看過昭陽郡主,也因此才知道她私下裡照顧昭陽郡主的事。
葉景濂看著她,神色有些落寞:“我有時想想,比起我這位姐姐,我還算幸運,至少我是被流放在山裡,而不像她那樣被困死在方寸之間,不過說到底,我跟她都是這世上的多餘之人罷了,誰又會在乎我們想些什麼呢?”
葉景濂走後,文晚晚抬頭看著頭頂的方寸天空,皺起了眉頭。
隻有這裡能看得見小小一角天空,文晚晚很懷疑,她是在一處密閉的洞穴裡,庭院處這一小片天,是這個洞穴通向與外界的唯一出口,空氣裡帶著濃鬱的草木氣息,早晨和傍晚都很濕冷,夜裡還能聽見野獸的叫聲,她猜她應該是在山裡——是千靈山嗎?
可千靈山裡有那麼多駐軍,葉景濂從前又住在山中,如果葉淮要找的話,頭一個肯定會搜山,葉景濂會這麼傻,還藏在山裡嗎?
可話又說回來,葉景濂在千靈山住了十幾年,這裡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有可能動過手腳的地方,既然多數人都覺得他應該不會繼續藏在這裡,那麼他就很有可能還藏在這裡。
如何才能聯絡上葉淮呢?
山頂上。
葉淮站在獵獵的山風中,極目觀望著四處的山勢,裴勉快步走到近前,低聲道:“王爺,各處大略搜了一遍,目前還沒發現逍遙侯的蹤跡,是否派人往善縣方向也看看?”
“先搜山裡,”葉淮道,“他跟洞夷並不親近,回去也無可投奔,反而會被當成棋子,以他的性子,不會走這條路。”
裴勉道:“千靈山這麼大,再搜下去遙遙無期,這幾天各處都在發加急文書,不如我在這裡盯著,王爺去坐鎮大局?”
高恕道:“要麼把水源斷了?沒了水,逍遙侯就不得不出來。”
葉淮瞥他一眼,語氣淡淡的:“要是她也在,你準備怎麼辦?”
高恕不敢再提斷水的事,卻忽地聽見葉淮說道:“香!”
他望著腳下的茶樹穀,鳳眸中閃過一抹亮色:“逍遙侯嗜香,坐臥都離不了須曼那華香,即刻召集所有能找到的製香匠人,沿山中各處水源搜查!”
眨眼已是天光大亮,文晚晚遲遲沒有起床,隻靠著床頭吩咐道:“阿念,你再多點幾爐香來。”
阿念遲疑了一下,笑道:“姑娘,那個香味雖然淡,點得多了,也怪鬨的。”
“昨夜隻睡了一個更次,昏昏沉沉的,那個香我記得可以安神,你多點幾爐,我想補個覺。”文晚晚道。
“姑娘,你如今有身子,香氣太濃是不是不合適?”阿梵也勸。
“那就放在臥房外麵,讓我隱約能聞見就行,”文晚晚瞥了她一眼,“怎麼,該不會連多點幾爐香,都得去求逍遙侯吧?”
兩個丫頭見她似乎有些嗔怪,連忙笑道:“不是,奴婢這就下去安排。”
不多時香爐點好,嫋嫋的香氣絲絲縷縷地透進來,文晚晚閉著眼睛,思緒千回百轉。須曼那華的香氣雖然不濃烈,但卻十分悠遠,據說鼻子靈的人在幾裡之外都能聞到,她這邊拚命熏香,但願能讓山裡的駐軍早些發現異樣。
兩天後。
“王爺,”高恕飛跑著叫道,“在往南二十裡處!”
“斥候先去探查地形,不要打草驚蛇。”葉淮眯了眯鳳眸,沉聲道,“高恕,趙銳之,跟我走!”
洞口處。
文晚晚將香爐放在小桌上,道:“二叔,我陪你下一局棋。”
葉景濂看了一眼香爐,微微一笑:“文姑娘,這裡並不透風,即便有香氣,外麵也聞不到。”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的意圖。文晚晚在他對麵坐下,輕聲道:“無妨,我相信他會找到我的。”
“是嗎?”葉景濂輕輕將棋子盒推過去,道,“你執黑。”
你來我往,衝殺搏擊,黑子很快被逼得縮在一角,葉景濂一抬眼,道:“文姑娘,看起來你要輸了。”。
“不,”葉淮微微激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她沒輸!”
“南舟!”文晚晚低呼一聲,隻覺得整個世界陡然一亮,便是最明媚的陽光,也不外如此。
入口處瞬間落下幾個身影,最前麵的便是葉淮,抬手掀了棋盤。
棋子叮叮當當滾落一地,葉景濂依舊坐在原處,微皺著眉頭問道:“二郎,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香灰。”葉淮身子一晃,越過他將文晚晚摟在懷裡,“須曼那華的香料中有一味滕金,能殺死遊魚。”
“你的頭發!”頭頂的陽光傾瀉下來,照亮葉淮灰白的雙鬢,文晚晚驚呼一聲抓住他,瞪大眼睛看著,“你的頭發,怎麼了?”
“沒什麼。”葉淮低下頭,用身體擋住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他的嘴唇有些抖,聲音也有些抖,“我終於,找到你了。”
“南舟,”文晚晚撫摸著他冰涼消瘦的臉龐,淚如雨下,“南舟。”
葉淮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激蕩的心神,轉回了頭:“押下去!”
不等侍衛上前,葉景濂自己站了起來,道:“不消動手,我自己能走,不過文姑娘,你究竟怎麼把消息傳出去的?我還是沒想明白。”
“洞中沒人外出,飲水卻十分新鮮,我猜想應該是有活水,”文晚晚從葉淮身後探出頭,輕聲道,“二叔愛潔,前幾天我無意中跟阿念、阿梵提過,香灰倒入山泉,可以殺死蟲蟻,清潔食水。”
“所以那兩個傻丫頭,當真把香灰倒進了水裡,等泉水流出山洞,二郎就發現有處水源每天都有死魚。”葉景濂笑起來,“我好像,總是棋差一著。”
山洞中發出細微的聲響,士兵們在收拾殘局,葉淮隻是緊緊擁著文晚晚,像是怕她再次消失一般,喃喃地在她低聲叫著她的名字:“晚晚,晚晚……”
“嗯,”文晚晚偎在他懷裡輕聲應著,心滿意足,“我在。”
葉淮冰涼的唇一點點擦過她的耳廓,臉頰,最後停在她唇上,聲音中帶著不自覺的微顫:“我們回家吧。”
他長臂一舒,將她打橫抱起,文晚晚脫口叫道:“輕點!”
葉淮立刻停住,丹鳳眼裡滿是緊張:“怎麼?”
文晚晚護住肚子,抬頭湊到他耳邊,眼睛濕了,笑容卻明媚得像春光一般:“南舟,你要做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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