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瀟澤緩緩闔上了雙眼。他出身裴家,自入官場以來,便是在戶部,經手的賬目,縱然沒有上萬,也有成千。
而後去了東南府衙,亦少不了和賬目打交道。尤其是,東南的賬目。
隻是,原先他遠在京城,入眼皆是被粉飾過的太平,便信以為真,當東南之地風調雨順,海清河晏。
殊不知,這不過是表象。內裡的波瀾,其中的齷齪,遠不是他目之所及。
裴家風雨飄搖,他近乎逃避似的離開了京城,妄圖在東南之地,踏踏實實地做些什麼,卻不料反將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京中有太皇太後撐著,他所要做的,就是不給她老人家添麻煩。
可若是他牽涉其中,難保裴家不會被卷進去,那群人連榮安王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更何況是日薄西山的裴家?
如今他是進退維穀了,如果同流合汙,實在心有不甘,但如果逆流而上……
“噗”的一聲,搖晃的燭火終是受不住夜風凜冽,熄滅了。
像是某種不詳的預兆,讓裴瀟澤的整顆心,儘數沉在了黑暗中。
藏身在房梁上的方紫嵐,看到裴瀟澤一臉的視死如歸,不由地搖了搖頭。
她認識裴瀟澤也不是一兩日了,他雖然不是縮頭烏龜,但從所作所為來看,也不是什麼豁得出去的人,眼下竟生生撐了這麼久,撐到了李祈佑前來接手,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從她剛剛和裴瀟澤交談來看,他不知道李祈佑會來,更不知道李祈佑此來便是為了接手榮安王封地,可他還是咬緊牙關扛下了一切,甚至提前寫好了死諫的遺書……
方紫嵐想起適才扯過裴瀟澤桌案上遺書的刹那,他臉上像是被人撞破秘密的青白不接,當真是有趣——世人皆貪生怕死,他居然轉了性。
“小美人,你什麼時候喜歡做梁上君子了?”紅泰輕輕巧巧地翻身坐在了方紫嵐身邊,不動聲色地為她擋了風。
“都解決了?”方紫嵐側頭看了過去,紅泰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解決了。不過這位裴大人的命還挺值錢,不止一撥人想要。”
“正常。”方紫嵐意味不明地接口道:“他好歹是裴家人,多少有些身價。”
“區區一個裴大人,身價都這麼高了?”紅泰展眉勾唇,不置可否道:“那位玉成王殿下,身價豈不是要更高?”
方紫嵐點了點頭,“是啊。不然我怎會勞你大駕?”
“小美人難得嘴甜。”紅泰湊得離方紫嵐更近,“就衝小美人這句話,我任勞任怨。”
方紫嵐稍稍推開了紅泰,斂了神色道:“走了。”
她說罷,便自顧自地翻下了屋頂,悄無聲息地回了驛館。紅泰跟在她身後,手邊的血腥氣消散在了夜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