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後,天上一層烏雲快被擰乾了,不再濕淋淋地往下滴水。
此時正是黃昏。
燦烈的橘色霞光和雲翳攪動在一起,像是一幅被染臟的油畫。
一輛黑色的轎車沿著道路穿過兩排樹木,輪胎緩緩碾過街道上的昏暗的積水,也碾碎了幾片黃綠斑駁的落葉,然後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心理谘詢診所麵前停了下來。
前台穿著製服的年輕小護士隔著門聽到了動靜,摘下耳機停止了摸魚。她抬頭,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來招待顧客:“您好——”
然後,她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眼前的人看起來很年輕,氣質卻是說不出的翩然灑落,明澈的群青色眼睛,抬眼的時候,蘊含著顛倒眾生的魔力。
“您……您好,請問您有預約嗎?”小護士的臉有些發熱,又不敢直視對方的臉,隻好低著頭和對方交流。
“你好,我找林楚。”對方答道。
連聲音也很好聽。
小護士的心情莫名高興了起來,她快速地幫對方查詢預約記錄,說道:“啊,很抱歉,林醫生下午應該不接診了。您確定和是他約在這個時間嗎?”
“我直接給他打個電話吧。”對方這麼說著,隨後小護士身邊的座機響了起來:林醫生讓她放人進去。
小護士略微愣了一下。就在她晃神的片刻,黑發青年已經就輕駕熟地拾階而上,走向二樓。
他推開門,第一眼看見的是張橫躺著的診療床,邊上就是窗戶,窗簾被拉的嚴嚴實實;就診室內黑得不像白天,隻有昏暗的燭光燃燒著——桌辦公桌上擺著一罐棕色的膏燭。燭心一點,煙霧繚繞,散發出一股濃鬱到嗆人的香味。
“......”
“來了?最近感覺怎麼樣?我從土耳其給你帶回來的吉普賽香薰燭——安神效果如何?”
穿著一身白大褂的年輕醫生走了過來,長眉下一雙清透的桃花眼,令人眼前一亮。
他走上來想給麵前的青年一個擁抱,卻被後者用黑色的長柄傘給抵住了胸膛。好在今天沒有下雨,傘是乾燥的。
“彆過來。”黑發青年皺著眉微微偏過頭,肩上黑緞似的發絲微微晃動,“你身上很臭。”
林楚一愣,忽然反應過來,為了檢驗這些香薰的助眠作用,他已經連續點了好幾天的香,整個人快被醃入味了,他自己卻完全習慣了這股味道——聞了太久,他的鼻子已經快“失靈”了。
林楚頓時悲從中來。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變成現在這樣的?還不是怕這東西不管用,我試用了整整一禮拜才寄給你——等等,你是不是根本沒試過我送你的那些東西?”
“......”黑發青年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司青玄,我說你也太過分了吧?你有沒有良心啊!我還不是為了治好你的失眠症,你看看我為你犧牲多大啊!現在倒好,你還嫌棄起我來了?……你躲什麼?你給我過來!”
隨後,兩人繞著診室展開了一場追逐戰。林楚使勁渾身解數,卻連司青玄的衣角都沒沾到。兩人隔著診斷床僵持了幾分鐘,最後還是林楚率先妥協。
他輕哼了一聲,走到牆邊拉開了窗簾——整個就診室瞬間亮了起來。司青玄挑眉,把傘隨手掛在門邊,用桌上的剪刀把香薰剪滅,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總算能正常呼吸了。”司青玄說道。
林楚則輕哼了聲:“看來香薰療法也不適合你。”
司青玄的失眠症非常嚴重。
嚴重到什麼地步呢?他每天的睡眠時間少則一個鐘頭,再多也不超過五個小時。按理說,他早該猝死了——能平安活到現在,林楚也敬他是個神人。
但林楚還是想治好他的病。
為了這個,林楚堪稱嘔心瀝血。中醫與西醫他都學了,他甚至還跑到國外和表演催眠魔術的大師學了兩個月的催眠術,連大師都直歎他天賦異稟——可惜,這些手段在司青玄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無奈之下,林楚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些從前沒試過的民間偏方上,包括像捕夢網、藥草熏香之類的玄學道具。
由於其中的某些東西實在離譜,司青玄拒不配合,兩人就會像今天這樣拌嘴幾句。林楚覺得他諱疾忌醫,司青玄嫌棄他不夠科學。
“不行就不行吧。”林楚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舒了口氣,“其實我最近還聽說了一種電擊療法。用微電流刺激神經,緩解心理壓力、改善失眠症狀。聽說有好多患者試了之後都被它刺激的痛哭流涕,但狀況都有明顯好轉。或許我可以買台儀器回來放在診所——你要來試試嗎?”
司青玄:“你省省吧。我可不想做什麼電療。但如果你願意表現一次被電療的話,我可以買台機器送給你。”
林楚輕輕咳嗽了兩聲:“那還是算了吧。”
司青玄的身世非常離奇。
他出生就沒有父母,是他的爺爺獨自把他撫養長大。他十四歲那年老爺子也去世了,卻給他留下了一輩子揮霍不完的遺產。
爺爺生前把關於司青玄的一切料理得妥妥當當,並且提前為他預備好了此後許多年的生日禮物。每年過生日的時候,司青玄總能收到一份“驚喜”。
老爺子送過正經的生日禮物,但也送過不正經的。
正經的諸如企業股份、各地房產,還有一些價值連城的藝術收藏品。
不那麼正經的也有幾件。
比如他十八歲時收到的老爺子從南美洲寄回來的一個棺材。打開發現裡麵居然躺著一隻風乾的手臂。隨棺材附贈的還有一個沉重的武器匣,裡麵躺著把黃金鑄柄的西式長劍。劍身底部鏤刻著類似鳥羽的花紋,繁複絢麗,劍光差點晃了司青玄的眼睛。
司青玄:“......”
就離譜。原來管製刀具也能光明正大地托運的嗎?
但司青玄還是謹慎地把棺材封存在了地下室裡,武器匣給擺在玄關做了個裝飾,他還在邊上掛了幅鐘馗的畫像來鎮宅。
再比如司青玄十九歲的時候。老爺子的助理讓人送了一架天文望遠鏡給他。
當時還是少年的司青玄其實挺高興的,他摩挲了望遠鏡一會兒,但來給他送禮物的人卻一直沒有離開,反倒像是有些為難似的,在原地摩拳擦掌,似乎有話想說。
司青玄:“禮物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想你可能誤會了。”那是個戴著登山帽的、胡子沒刮乾淨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司青玄覺得這人的眼睛似乎比常人的要亮一些,“這架望遠鏡是我的——是我花了大價錢買的。”
司青玄:“。”
“你的生日禮物不在這裡。”男人有些感慨地朝天上一指,“在那兒。”
男人走過來幫司青玄調整望遠鏡,找到合適的觀測角度,然後示意他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