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玄住在城郊的彆墅區,名字叫“鬆延居”。周圍有些荒涼,但環境好,適合調養身體。
……畢竟司青玄的情況特殊,他承受不了城市裡的各種噪音,也怕碰上個過於“活潑”的鄰居。
近期一直在下雨。後院的遊泳池原本是空的,現在卻積蓄了半池渾濁的雨水,殘葉和塵土沉在池底,乍一眼看去是可以養魚的程度。
司青玄沒有理會它。
他回到臥室裡,關了燈,上床,閉眼。
時間靜靜地走著,窗漸漸響起淅瀝的雨聲。
這座彆墅的陽台是開放式的,點點滴滴的雨聲格外清晰,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至於驚擾誰的夢境。
司青玄沒有入睡,他隻是進入了一種自己極為熟悉的狀態:冥想。在這種狀態下,他的思維和五感都十分的敏銳。
刺啦,刺啦。
有什麼東西擦著地板緩慢地滑動著。聲音的間隔很短,輕微而綿長。
刺啦,刺啦——
司青玄皺眉,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房間內空空蕩蕩。昏暗的地板上隻有搖曳的樹影。
司青玄凝視房間良久,掀開被子赤腳下地。然而他的腳卻沒有踩上冰涼的木質地板,取而代之的是種毛絨絨的觸感。
司青玄探出頭去,卻看見一個滾圓的後腦勺從他的床底下爬了出來。那似乎是個女人的腦袋。發絲均勻地向外鋪了一地,像個黑色的拖把。
司青玄瞬間黑了臉。
他是個私人空間意識極強的人,不是熟悉的朋友都彆想跨過他彆墅門口豎著的那道電子鐵門。園丁、家政也隻能在外部範圍內活動,各個房間的一切擺設都是他親手布置打理的。
何況是現在這麼一個不明來路的腦袋,上麵不知道沾了多少油脂、皮屑、細菌,擅自在他親手打蠟的木質地板上無聲地摩擦——地板上蜿蜒的水痕告訴他,這腦袋甚至是濕淋淋的,恐怕是在戶外浸足了雨水,又一路爬了進來。
就在這時,那腦袋動了一下,一百八十度轉彎,露出一張被發絲包裹著的臉。
正是白天那個黑裙女人的模樣。隻不過更加蒼白,嘴唇是青黑色的。此刻她正在微笑。
無聲凝望著司青玄的女人:“……”
司青玄:“……”
“嗬。”司青玄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一腳把那顆腦袋踹進床底。
隨後,他一個跨步從床上跳了下來,從床頭櫃上摸走自己的手機,向房間外奔去。等他跑到房門外時匆匆瞥了眼床的方向,就見那個女人黑發迤邐、像隻野獸似的伏在地麵上,慘白的四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狀態扭曲著,像是昆蟲的足肢那樣無聲地擺動,轉眼間就竄到了司青玄麵前。
“哐”地一聲,司青玄重重地關上門,然後反鎖。
“呃——啊——”
臥室內傳來一陣仿佛是老嫗發出的□□。
隨後,房間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先是是牆上的掛鐘和飾物,再是桌椅沙發之類的家具——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激烈的震顫裡,連腳下的地板似乎都有崩斷的跡象。
但也有例外。
被司青玄掛在二樓出口處的鐘馗相,以及被單獨擺在展示架上的武器匣,可謂不動如山。
到了這種地步,司青玄就算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自己大概是被臟東西纏上了。
司青玄把那副鐘馗像揭了下來,像符咒那樣貼在門上——臥室裡的鬼叫還在繼續,但周圍的家具好歹不再打顫了。司青玄驚訝之餘有些敬佩:驚訝是覺得這種東西居然真的有用,敬佩是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這都能瞎貓碰上死耗子。
等臥室裡的聲音弱下來,一些,司青玄抬眼瞥了一下那個沉默的武器匣。
之前鐘馗像不動,是因為它能驅邪;武器匣不動又是因為什麼呢?
司青玄沒有忘記它的來曆:這是他爺爺送來的禮物。還是和乾屍的一部分一起打包送上門的。
如果那把劍真是把有什麼“特異功能”的武器,司青玄沒理由懷疑它是個“贗品”。
那個武器匣在剛才的騷亂中沒有動一下,要麼它也像鐘馗像那樣有鎮邪的功效,要麼……它比司青玄臥室裡的那玩意兒更邪。
“……”司青玄瞥了武器匣一眼,打算先不動它。畢竟爺爺當初也沒有給他寄使用說明書。
趁著鬼怪力量被削弱了,司青玄想趕緊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房間裡的聲音驟然消失了。
司青玄下意識繃緊了神經——他身側不遠處就是開放式的陽台,細悶的風雨聲和水汽一起沿著窗縫滲了進來。
一道四肢纖長的人影,從牆沿爬了出來,緩緩地攀上了透明的玻璃窗。
窗外一道閃電亮起,那人影卻還是純黑色的,像是由一團黑暗聚攏起來的人形。
如果說剛才的黑裙女人還勉強有個人樣,那那道影子可以說是連人樣都沒有了。
“……”
隔著透明的玻璃,那道人影向司青玄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司青玄見狀沒有再猶豫,轉身走向展示櫃,打開那個武器匣。
光芒在劍鋒處平靜地流轉,寒涼如水。
……無論它能不能壓製住那個邪門的東西,至少它看起來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劍,換而言之,是把不錯的防身武器。司青玄樂觀地想。
然而,還沒等他觸摸到劍柄,他就聽見耳邊一聲轟然巨響——
透明的玻璃窗忽然如一朵浪花爆開,漫天尖銳的碎片如雨落下。
司青玄被這震蕩擊飛了出去。
武器匣翻倒,長劍落在了地麵上。
窗外的黑影爬了進來,動作輕巧而緩慢。
司青玄又聽見了那熟悉的類似布料拖拽的“ 刺啦”聲——他在滿地的玻璃碎片間抬頭,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出現了搖曳的重影,但他終於看清了那道黑影的真麵目。
它是一個乾癟的怪物,或者說,隻是一具皮囊,全身上下類人的五官隻有一張嘴,似被人撕碎了又縫上,沾著淋漓的黑色血漬。
它向司青玄慢慢地爬了過來。
刺啦、刺啦。
司青玄咬牙,在晶瑩璀璨的碎片裡摸出了那柄冰涼的長劍——
周圍的一切都離他遠了起來。大腦劇痛,像是被人強行一分為二。另一部分的他被拋入無窮的漩渦之中,一時墜入深井,一時衝上高空。
他似乎聽見了許多人的聲音,見到了許多的畫麵。黑暗中,一片片如浪潮的人影衝他俯首。他們或安靜地懺悔,或哀痛地嚎慟,火把燃不儘永恒的黑夜,他們滴落的眼淚如沸騰的血。
那些聲音嘈雜、淩亂,甚至有著不同的音節和語調,卻像百川歸海融合成了一句話,在他耳邊炸響:
“── ”
“……請您降臨!!”
司青玄睜開了眼。
他麵前浮現出一本透明的書來。耳邊也響起了一個機械般的聲音。
“滴!幻境書庫係統已開啟。”
“檢測到S級聖髑‘伽利古拉之劍‘……伽利古拉雖為暴君,一生獨斷專行、橫征暴斂,但他的荒誕不經與他率領臣民抵抗災異入侵的功勳一同被記載在神秘史上,無人忘卻。”
“聖髑上殘存的刻痕為‘天賦·裁決’。使用說明如下:行使皇帝的權威,領域之內,一切皆由你主宰。觸發條件:暴怒。”
“請問宿主是否收集刻痕?”
司青玄下意識地選擇了“是”。
透明的書本翻動了起來。在某張空白的書頁上,緩緩滲出一副長劍的圖案。
收集完成。
這時他耳邊的那道聲音似乎變得更情緒化了一些,聽起來像個人了:
【終於,經曆了這漫長的沉睡,我終於能再開口和您對話了——】
【恭迎您的蘇醒,大祭司!】
司青玄:“……什麼大祭司,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不允許您這麼說自己!】
司青玄:“……”這哪來的係統,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閒聊的話一會兒再說。”司青玄持著劍從玻璃渣裡站了起來,忽然發現自己對這把劍似乎特彆熟悉,如臂使指,像是已經用這把劍劈砍了無數敵人,“先把麵前這個玩意兒給解決了。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一隻相鬼而已。它最擅長獵取彆人的皮囊、頂替彆人的身份生活。這是最低等的詭異生物,也不是任何古神的眷族。現在的人類稱它為D級災異……原本它應該連D級都評不上,隻是因為它極其擅長偽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