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玄的判斷是正確的。
周途並沒有一直呆在地下洞穴中。
叮,叮,叮。
三聲不疾不徐的鈴聲響起,四周沉悶的空氣隨之輕輕震動。
司青玄的耳廓輕輕動了動,抬起雪亮的眼眸,往洞穴的入口望去。
隻見原本平整的地下通道就像是被融化了那樣開始坍塌,逐漸軟化的土質如水一樣開始流動。洞穴入口開始一點點增大,直到它像是個被撕開的口袋那樣,內裡的一切都隨著地勢的增高而暴露在了陽光下——
周途果然大大方方地站在那片泥土塑成的平台上,腳下踩著一個血人。
他已經不再穿著防治局的作戰服了,而是披著一件黑底織金的外袍。外袍上的圖案是隻展翅欲飛的金翅鳥。金翅鳥雙翼豐滿,羽掣雲波,神態儘顯狂放與傲氣。
與他有些雌雄莫辯的豔麗外表非常相符。
特彆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瞳孔裡彌漫著淡淡的金色,雙眼底下也有兩條金色的紋路。
周途隻晃了晃手腕上的鈴鐺,就徹底改變了地下洞穴的地形。
這很正常。幻境主人對幻境本身有著絕對的掌控力。哪怕周途還沒有真正地獲得這個幻境的主宰權,但他手中的維提安之鈴也絕不隻是個擺設。
——那是“扭曲”之力。來自已經滅亡的舊神。
【呀,他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把鈴鐺綁在自己手上?真好,還方便我們不必到處亂找了。】
係統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高傲的態度。
不過,它的觀點,司青玄此刻也是認同的。
“你好啊,周途先生。”司青玄微笑著,食罪之獸龐大的腦袋湊到他的手掌下,以乖巧溫馴的姿態,輕輕摩挲著他的掌心,“請問,你腳下踩著的那位,叫什麼名字?”
周途揚眉,眼角一抹紅痕,妖姿豔麗,卻能一眼煞得人三魂丟了七魄。他踢了踢腳下的血人,笑著說道:“你是防治局的人?是在向我興師問罪?……也罷,我記得這家夥姓羿,名字是羿北。雖然曾經與我做過隊友,但他實在是太蠢,於是做了我的第一個祭鈴人。”
“作為A級覺醒者,他身上的靈氣還算濃烈。滅世之鈴吸收了他的血液之後,變得非常興奮……我也很高興。”
說著,周途臉上的殺氣越來越重。
他一腳把羿北踹下山坡。
那具被血染紅的身軀滾落到司青玄麵前。司青玄低頭探了探羿北的脈搏,確認他已經徹底變成一具屍體了。
“你又是誰?居然能夠差遣食罪之獸。”周途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司青玄抬頭,正對上他饒有興趣的視線,“據我所知,防治局裡可沒有你這號人物,司靈閣裡更沒有。”
司青玄:“你就自詡這麼了解司靈閣?”
此話一出,周途總算露出一絲異樣的神情。
周途:“你也是司靈閣的人?”
還沒等司青玄給出回答,周途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哈哈笑了兩聲:“看來,不僅僅是姓季在往司靈閣裡安插人手,司天衡那家夥也防著姓季的一手呢!不愧是兩個千年的老狐狸!”
姓季的,指的是一般被尊稱為“季老”的預言家。
而司天衡,正是司靈閣創始人,也就是司青玄爺爺的大名。
聽起來,周途似乎知道不少有關司靈閣和預言家的密辛。但聽周途絲毫不尊重地直呼司天衡的名字,司青玄還是從心底生出了幾分不悅,隻是這些不悅沒有表現在他的臉上。
“你也承認了,預言家往司靈閣裡安插過自己的暗樁,想必你也是其中之一。”司青玄收斂了微笑,冷淡的語氣中帶出肅殺之氣,“那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從頭到尾都是預言家的人,是司靈閣的叛徒?”
“想把我摘出司靈閣?”周途反問道,“是因為我殺了防治局的執行員,所以司靈閣急著要跟我撇清關係?哈哈——現在討論這些,似乎很不合時宜啊。況且,司靈閣恐怕也早就知道預言家與真靈教會合謀、孵化食罪之獸的事情吧。否則司天衡又怎麼會早早地準備好你這麼個能夠馴服神獸的人才,還把你給藏地這麼嚴實?……我可不信這都是巧合。”
司青玄:“……”
司青玄沉默了片刻。
“我看起來很像個馴獸的嗎?”司青玄說道,“我的天賦可不是這個。”
“我不管你的天賦是什麼,也不管你是誰。”周途的眼角逐漸染上赤紅之色,“我現在就告訴你,無論是預言家,或是司靈閣——誰都無法再左右我。我將在這個幻境中加冕為王!”
“我要你身邊的那頭食罪之獸。”周途指著司青玄身邊的三頭蛇喊道,“把它給我,彆礙我的事。除非你想變成這地上的第二具屍體。”
【很狂傲嘛。】係統暗戳戳點評道,【就是不知道實力怎麼樣。】
司青玄瞥了眼手邊的三頭蛇,對係統說道:“周途要它有什麼用?”
這條三頭蛇也就是大了點,彆的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智商也不算高。
係統:【這好歹是隻神獸嘛……雖然隻是幼崽……您可以把它當做一隻貪吃蛇,它要食用更多的罪業才能進化成完全體。這樣的神獸受到覬覦很正常啊。您要是不怎麼喜歡這條蛇,乾脆提刀把它給宰了,一了百了——這樣周途無法利用它,預言家也無法利用它,曜日神也沒法把它找回去啦!】
如果係統有實體,此刻它一定是磨刀霍霍向三頭蛇了。
司青玄:“……”
他看著在他手邊上傻樂的三頭蛇,沒有說話。
周途誤解了司青玄的沉默,他將司青玄的沉默視作一種負隅頑抗。
“所以,你是確定要與我為敵了?”周途的嘴角上揚,笑容有些扭曲,“也好。總歸你也隻是司天衡的一隻走狗……”
周途的手腕微微上抬,腕上纏著的金鈴似乎下一刻就要開始搖動。
原本盤踞成一團的三頭蛇豎起眼瞳,耳後的骨刺全部豎起,隔膜張開,乍一看去甚至有些像神話傳說裡的惡龍。
三頭蛇率先撲了過去。
叮,叮,叮。
三聲鈴響,他們腳下的地麵開始劇烈顫動。土層開裂,岩石拔地而起,轉瞬形成一個巨大的土牢,把三個蛇頭往低處壓去。
可惜,這招司青玄之前已經用過了。
三頭蛇雖然敗在司青玄手下,但托司青玄的福,它對這種攻擊實在是太熟悉了。於是它快速地調整自己軀體的位置,三個頭在空中騰挪移動,擦著邊從那座土牢裡躥了出來——飛快地咬向周途。
周途有些驚訝,那張白皙的臉頓時陰沉下來,隨後和食罪之獸纏鬥在一起。
司青玄看著腳下岩石的裂縫,若有所思地和係統對話:“我記得,和顧開他們一起進入燕尾鎮的那批隊員裡,是有一個叫羿北的。他的天賦好像就是……”
司青玄記得自己曾經看過那份檔案資料。
資料上的羿北是個氣質沉穩的青年。他今年二十八歲,有四年的執行員經驗,是原本洛丘市分局某編隊的隊長。他在洛丘市局的地位,基本可以對標曾經的束青在陵陽市局的地位:各項素質都十分優秀,功勳卓越,很有希望晉升領導層。可就是這樣一位執行員,已經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最重要的是──
司青玄記得,羿北的天賦,正是“岩土之牢”。
“這是巧合嗎?”司青玄皺眉。
周途拿羿北祭鈴,也就是讓金鈴吸乾了羿北身上的靈氣。而現在周途揮動金鈴,所使用的攻擊手段恰好是由岩土構成的囚牢。
周途手上有維提安之鈴,但他還不是這個幻境的主人。他可以操控這個幻境發生一些變化,但這種特權應該優先被他應用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這樣就能夠為他的天賦加持,從而讓他的天賦發揮最大的威力。
周途的天賦是“混天”,非常保守的空間係。如果用數值來分析,“混天”的防禦屬性是九十九,攻擊屬性隻有九;在金鈴的加持下,防禦屬性直接爆表,但攻擊屬性卻還是九——這意味著,周途的天賦能提升這個幻境的整體牢固性,卻不能為他本人提供有效的攻擊手段。
在這種前提下,周途在攻擊時,選擇了土係的攻擊手段。但周途不選土係,也可以選風、選光……選什麼都行。隻是威力應當十分有限。至少不足以困住眼前這條巨大的三頭蛇。
但周途剛才卻差點成功了。
司青玄不由地有些驚訝。
思慮片刻後,他問係統:“維提安之鈴能吸收覺醒者的天賦嗎?”
係統:【哪有這種好事。】
司青玄:“但我覺得這個周途不一般。他身上或許不止有一重天賦。如果有兩重……”他看了眼不遠處的屍體,“那或許就是從彆人身上剝離下來的天賦。”
“可惜,光用肉眼沒法判斷他身上到底有幾種天賦。”
【咱們隻能殺了他。】係統簡短地點評道,【用幻境書庫吞噬他,就能在書頁上看見他的天賦信息了。】
司青玄:“……”
係統說的方法著實簡單粗暴了點。
但很有效。
【反正他是個叛徒——您本來就打算清理門戶的吧?殺死他,和用幻境書庫吞噬他,這兩者本來就不衝突嘛。】
是不衝突。
另一頭,正在和周途交戰的食罪之獸忽然發出了一聲哀鳴。
細看去,周途的手腕處居然湧現出許多跟菌絲似的淡金色絲線,正瘋狂地向三頭蛇的鱗片下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