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已經被雪花厚厚鋪滿的城內城外,大好河山似乎儘在掌握,李介甫胸中激蕩起無限的豪情,他接過旁邊親兵送來的熱酒,咕咚咕咚的大喝了幾口,仰天長嘯,驚飛了幾隻宿夜的寒鴉,刮刮的飛向遠方,張弓搭箭咻咻的射了出去,白羽閃處,飛鳥應聲而落,一旁的士卒儘管一夜的勞頓,也不禁大聲的為校尉長官喝彩,那些修繕城牆的漢族士兵則困頓的繼續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反映。
“李介甫,你起的……挺早啊。”令狐永搖搖晃晃的坐在一匹白馬上,臉上滿是昨夜荒唐的疲憊,儘管雪花紛飛,他依然隻著一幅錦袍,袍下裸著身子,幾處傷口還在滲著血絲,他卻滿不在乎的笑著和李介甫打招呼。
“令狐將軍,末將正整備城防,仿漢王形製,在西門外那小山上建營豎壘…”
“好好,李介甫,你辦事我放心了,我關心的是昨夜你把城中的大戶全看管起來,是做什麼打算?”
“當然是避免我鮮卑族凡攻城必掠的惡名再勃,要知道,漢王旨意乃是要以山西為據,修整養兵,再圖謀天下。若遇城便劫,那製漢王何處”
“算啦,李介甫你既然自己已經做主了,我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了。我昨夜已派人向漢王複命去了”說完令狐永搖搖頭,似乎頭疼的很。帶馬原地打了一個旋,接著道:”七星城陷,理當慶賀一番,今夜由老鬼他們右營負責城守,你隨我共赴一場宴會如何?”
“宴會,這從何說起?”
“哈哈哈,便是你李介甫昨夜保護的那些人,合籌銀錢,共同置辦的酒席啊,用來感謝我漢王大軍的寬仁。到時候我讓無謀來引你過去”說話間,令狐永縱馬離開,遠遠的傳來已稍嘶啞的聲音……
李介甫被無謀叫醒的時候,已經是未正時分了,他連忙換上便服隨著來到了城守官邸。僅僅一天的時間,這間大宅子便幾近廢墟,令狐永沒心思對房子進行過多裝飾,隻用獸皮和木板將牆壁間的漏洞補上,裡外豎立多個巨燭燈籠,另外再鋪上幾塊厚毯,便算是合格了。此時院子裡支起一叢篝火,正由幾名老邁的百姓駕烤著幾隻肥羊,一旁的衛兵,三五人聚在一起正大碗的喝著酒,映著火光不時往來穿梭的,是那些小心翼翼的侍女仆從。
李介甫來的時候,矮幾上已然擺放上酒菜了。隻見令狐永依然隻著早上的錦袍,踞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左邊的都是猛虎軍校尉軍佐;而右邊,全是七星城中的幾個大戶,兩下截然分開。
才一落座,一旁的侍女連忙為他斟滿酒,李介甫剛要喝一口,便聽令狐永一旁高喊:“太小,換大觚!”眼角略略掃過眾人時,又卻讓人明顯感到有種如乾將莫邪般的犀利之氣。
那邊的士紳臉上連忙露出訕訕的笑容,趕忙低聲吩咐交辦下去,這邊漢王的一眾將領已然轟然坐笑起來,說是宴席,卻是一眾鮮卑將領大吃大喝,那些士紳隻是小心陪著。
“李介甫,本將有一曲助興,待本將唱完,你也要唱一曲如何”
“謹尊將軍令”
令狐永將錦袍一敞,露出健碩的身軀,一手執觚,朗聲吟道:”見天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新營。建高殿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衝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川之長流兮,望眾果之滋榮。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將軍果然高雅,李介甫隻會一些民歌山曲,還是不出醜了吧”李介甫沒想到,令狐永居然有此才氣,他知道這首歌得來曆,也明白令狐永唱此曲得心境,自然更不能搶這個風頭了。
“眾兒郎,想那姚長東,與我家漢王自幼便尋釁滋事,如今不過守著三五城池,便敢自稱秦王”此時所有人都凝神聽著令狐永,兩旁的燭火映得眾人臉上均有一層紅光,”待吾等一戰而定晉陽時,城可以不焚,民眾可以不殺,但姚家的人則定要斬儘殺絕”說完話他仰首將觚中的酒液灌下口去,潑濺而出的酒液落在巨燭之上,火光先是一暗,接著猛的暴烈出明亮的火焰來。一時間令狐永長身俊美的形象給眾人一種宛如天神的感覺來。
李介甫看著那些戰戰兢兢的士紳,不由得心中一歎,心中已明白令狐永平白無故的讓他們請筵宴的緣故了。想來他們也許是最可憐的吧,聽聞令狐家意在晉陽,他們這些名義上還是秦王臣屬的人,會不會被懷疑要通風報信呢?
城中隻有區區萬餘兵馬,而姚長東手中握有的5萬精兵,乃是秦一脈中還算頗有戰力的軍隊啊。若是說出去,對戰事豈非不利?然而李介甫也明了,這些士紳中,必然有錯誤判斷形勢的人,將城中的虛實傳給姚長東。到時候,姚長東肯定會冒進輕擊,卻又正落入令狐永的圈套裡。
隨後的酒宴便在各懷心腹事,滿座卻笑語的狀態中狀態中渡過了。漸漸的,當巨燭燃至三分之一時,酒已儘歡,眾人也要散了,李介甫捅了一下老鬼,”咱們該走了,令狐將軍可能要歇息了”
“什麼歇息”出的門來老鬼抱怨著”無非是要再狠狠敲一筆而已”說完隨口吐了一塊濃痰,零星的唾液落在了李介甫的臉上,惡心的冰涼,讓他一陣心悸。
“老鬼,不得亂說,你現在要趕快去巡城,不得放任何人出城,明白嗎?姚長東若知道我們的虛實,必然傾巢而出,這可是軍情要密”
看著老鬼騎馬離去,李介甫略一沉吟,反身來找令狐永。果然一進後堂,便看見那幾個士紳皺著一張苦瓜臉往外行來,見到他連忙換上滿麵的笑容,迭聲問好。
看見李介甫站在外麵,令狐永笑了起來”李介甫,本將軍知道你要返回,進來吧”
“前營校尉李介甫,參見將軍”
“李介甫,你要說什麼本將軍知道了,你還要說嗎?”
“將軍,當日漢王叫吾等一戰而定晉陽,末將以為不過是振奮軍心之語,恐怕要等到中軍本部到齊後方可開啟戰端,為今之計,應以長子為據鞏固為上啊”
“李介甫,你不知姚長東此人,粗鄙貪功,不過一匹夫而,本將今日故意放下狂言,要的便是讓那姚長東引兵來襲,介時高蘇文部可能也及趕到,我們給他演個空城計,引他入城,所謂半濟擊之不是單指渡河,入城也是一樣”
“將軍高論,李介甫受教了,不過今晚這幾名士紳?可否留他們性命”
“哼,付君琛一敗而亡國,根源便是柔仁邀名,偏偏你等同漢王一樣要走這條路下去。李介甫,亂世殺伐乃是天理,並非我鮮卑男兒嗜殺,乃是理應如此的事情,不但今晚的士紳要以通敵的罪名族滅,他日我更要儘屠姚長東全族給漢王看看,你還有話說嗎”
“將軍三思啊,今晨,屬下說的那番話…”
“李介甫,要知道,如今是我為猛虎將軍,如若上下不能一心,不但姚長東滅不了,恐怕七星城我們都不能活著出去,你若有什麼話,留著我們攻下晉陽再說吧”…
七星城的爭吵和應對姚長東的各種備戰,是影響不到我們的漢王千歲的。令狐占隨著令狐桓領三營為中軍,呼延勝領神風,呂威盛領烈火等一眾人馬挾持著進十萬的百姓,正悠閒的沿途接受大小城池,過蒲板的時候,還得到了一套行攆,付君琛的天王行攆早被拆了,手下人一直想給漢王弄一套,但是因付如海的侵擾,直到如今漢王的威儀才算合乎了理法,而令狐占也像個旅者一樣信步東進,沿途觀賞風景及人文。隻不過這個旅者是被前呼後擁的。
望著無儘的綠色,和綿延十幾裡的隊伍,令狐占心中做想,即便是十年後,這壯觀的東遷隊伍中,有幾個人還能活在世上,大多數的人也許早變成黃土了。
自己現在被稱為千歲貴胄,可是很快是否也變成孤魂野鬼了呢?亂世亂世,人人都在為了多活那麼幾天甚至一刻而掙紮著,有多少年青眷侶不能享受花前月下的浪漫,有多少嚴父慈母看不到兒女的幸福,有多少輝煌的城池毀在了自己手中,人如此,那些成長於青山綠水中的生靈們便不是如此了嗎?
當然,如此一邊發著呆一邊自怨自艾的情形是很少出現的,因為漢王千歲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儘管是出於自己享受的目的,可還是得到了臣下強烈的推崇或者爭論。
首先一件讓令狐占無法適應的,是雖然造紙術在這時候早已經出現了。但是,因屬官司庫存之物,晉朝東遷時將懂造紙的匠人帶走了很多,加上一兩百年的戰亂,懂造紙的工匠更是全跑南朝去了,這些人的考慮是,胡人陋弊,不習教化,要紙何用。
不過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除了上層貴族外,普遍的北方民眾,要紙的確無用。結果是,現在大家還是利用棉帛、竹簡之類來做記錄或者書寫,偶爾方用到購自南朝的紙張。
至於自身衛生方便的問題上,竟然在用一種叫廁籌的東西,他貴為漢王使用的當然精細的多了,是用軟木製作成小木棒,上麵雕刻上花紋以方便刮取。紙張由於要高價自南朝購買,並且實在太厚太硬,即不適合衛生清理,也有點太奢侈。
因之前的時光,多把精力放在武器與戰爭的創新上,現在明顯有大把的空餘時光了,令狐占便叫諸漸離的器匠營,還有陳玄機的布具營隨行駕一同東歸,沿途遍相詢問這些漢人工匠,如何能夠造出紙張來。
為了這件事,有一天,他曾問那個自命飽學的劉大博士的時候,劉博士在不知道漢王是出於衛生考慮的情況下,傲然回答:”此小技,實雞鳴狗盜爾,想吾,自幼讀聖賢,參天道……”總之是羅索了半天,劉寶如這個老家夥的確不會。
好在現在令狐占拽的很啊,漢王一聲令下,誰敢說個不字?布具和器匠兩營便沿途開始了試驗,材料倒是好搞到,都知道紙張是自什麼爛漁網啊,破布頭啊之類的垃圾來的,但是關鍵的技術卻不是拍腦袋就能想出來的。
後來還是令狐占靈感忽現,想到了蘆葦草木也可以做為造紙的原料,於是縈繞營帳多日的酸腐氣味才算消散。直到平陽時,漢王政權的第一批草料紙才算出來。可是,讓一些文武大臣悉數跌到的是,漢王興奮之餘頒布的旨意竟然是用廁紙代替廁籌,這不,劉博士為首的一群人又來煩領袖了。
此時的漢王令狐占正在器匠營用於造紙作坊的院子裡觀看那些工匠們乾活呢。看著這些文武群臣擠滿了不算太小的院子,令狐占趕忙跑了出來。
“漢王千歲啊,紙價不菲,造作不易,不為文興,隻行下作拭穢之用,實是禮崩樂壞啊”
“劉卿家,難不成你們甘願用反複清洗的廁籌,用舒服了嗎?”令狐占一個腦袋頓時能有兩個大,這也同禮教能掛上鉤???
“漢王欲紙,本是聖法高行,然百儘艱難方始得,怎可輕視若廝啊”?
“漢王恕罪,臣等乃是來勸諫漢王,萬不可隻為私欲而縱萬世聖人法啊”,令狐占心下想,這件事居然是私欲???
令狐永不覺莞爾,”眾卿家,大家隨孤一進作坊觀瞧如何?”
作坊內有一座火牆用來烘乾之用,外麵雖然是隆冬季章,但屋內卻熱氣蒸騰。令狐占興致勃勃的給這些家夥們做著介紹,”火山牆取料和建築均極為簡單,壓水板,抄紙板等物可以隨地取材製作,稻草與木材可以分彆做出不同質量的紙張,孤讓你們取代廁籌的便是用稻草為原料的,因此造價極是低廉,完全可以大量生產”此時的”生產”二字是專指牲畜產仔的,被令狐占順口說來,滿屋的文臣直覺不雅,全不由得直皺眉頭。
令狐占現在年齡還尚年輕,看著他興衝衝的向個孩子的樣子,令狐桓臉上倒露出一些慈祥神態來。
可是老將軍馬上想到連日來的狼狽景象:”漢王,紙張厚硬,逢水失韌,遇硬乃脆,用於清穢實在是太不方便了”一慣支持他的令狐桓這次也站在了對立麵。
“什麼?”令狐占看看叔叔的那張滿是尷尬的老臉,再環顧那一班文臣武將張張同樣哧紅的臉,不禁驚聲呼道”你們,眾卿家,爾等為何要那麼使力啊,要學會輕柔的用力,這樣就不會…不會…破了嘛”他原本想說沾上手,可是實在不雅,畢竟現在是在類似殿前議事,多少要注意用詞的。
“哈哈哈,回稟漢王,末將每次倒是不會弄到手上”一旁呼延勝趕忙獻媚的說道”因為每次末將先是大力的揉搓,然後再吐上口唾沫,還有最好三張三張的一起用”
“呸”…一旁的文武群臣連聲叫苦,令狐占也是驚異地上下打量一下驃騎將軍”呼延勝,孤王告訴你,以後隻要揉搓就可以了。莫要吐口水了,這樣會更臟的”
“再有,張延祖,張延祖呢,快來見孤王”想起了那名匠人剛剛遞的奏請,連忙迭聲的高喊起來。
遠處一名中年漢子連忙小跑過來
“叩見漢王千歲,草民張延祖”
“張延祖,你先給列為大人們說說,現今紙張共有那幾種”
“回稟漢王,現小人可分彆用蒿草做紙籌;可用鬆木做出府令紙張;用漁網,舊衣做出畫紙,還…”
“且慢,你剛剛也聽到,太傅大人所說的,紙籌易裂的弊端,孤王問你,現在可解決否?”
“稟漢王,草民用澱粉入漿,再用石板壓光,最後陰乾到七分燥,便沒有各位大人們所說的弊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