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臉色依舊蒼白,隻是頰邊多了兩團不正常的紅暈。
他重重咳了幾聲,讓這團紅暈更像是被咳出來的。
宋辛懷疑這小丫鬟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可是他又找不到證據。
真的氣。
宋辛從阿芙手裡把那平安結勒過來,狀似毫不在意地往桌上一扔。
“扶我出去。”
“好的少爺。”阿芙眯了眯眸子,視線掠過桌上的平安結,乖巧又聽話地扶住了宋辛。
宋辛平日裡走幾步就沒了力氣,要麼是熊薇抱著他走,要麼是熊薇背著他走。
可是今兒個,不知怎的,他竟然在阿芙的攙扶下,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開滿花的園子裡。
也幸好,這園子離他的西苑不太遠,若是身子康健的人,走一盞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可宋辛走了幾乎小半個時辰。
或許也因為走得慢,所以到了院子裡,他竟然沒有虛脫到喘不上來氣,隻是手腳發軟,卻因為少爺的尊嚴而強撐著,故作無事地坐到涼亭裡,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宋辛想,可能是他心中那一股被阿芙羞辱了而憋著的鬥誌在燃燒。
宋辛無心賞花,隻是象征性地來走這麼一遭,卻發現眼巴巴提議要來賞花的阿芙竟然也無心賞花。
他發現,她的眼睛總是往隔壁的果園裡瞄,明顯這些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的花兒在她心裡都抵不上那邊掛著的幾顆枇杷。
他輕哼一聲,頓時明白阿芙吵吵鬨鬨要來園子裡是作何盤算。
果然做什麼都離不開一個“吃”字。
他抿了抿唇角,正打算開口讓熊薇帶著阿芙過去親自挑選一些枇杷過來吃。
畢竟這小丫鬟挑選果子的目光不錯,上回那些櫻桃就比他在京城吃過的任何櫻桃還要甜碩。
誰想,宋辛還未開口,站在他身側的阿芙就忽然踮起腳尖,笑盈盈朝果園那邊招手,嗓音明亮又清脆,像是灑滿了眼前和著春風的日光。
她喊的是——
“小鄭哥哥!”
宋辛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怎麼總覺得某些人陰魂不散似的?
哪哪都有他。
鄭鬆是跟著他爹一起來果園裡照顧枇杷樹的。
枇杷熟了,有些熟透了的要摘下來,免得掉在土裡全浪費了。
更何況,他亦有些私心,知道阿芙饞這些枇杷很久了,他想摘些最甜的給她送過去。
這會兒聽見阿芙輕輕甜甜的喊人聲,鄭鬆立刻抬起頭來,草帽遮住了他的半張臉,更顯得清秀雋永了。
鄭鬆有些意外,沒想到阿芙在這個時辰會來園子裡。
目光偏移半寸,果然看到了那位宋辛少爺,正冷著臉不太友好的盯著他。
鄭鬆也沒什麼好臉色,他不是容莊的下人,往後是要考取功名的。
威武不能移,貧賤不能屈,他絕對不會做那卑躬屈膝討好主家的事兒。
不過鄭鬆他爹卻是在容莊裡討生活的,看到宋辛一身白衣坐在那兒,忙走過去想打招呼。
擠笑擠得黝黑的皮膚上起了褶,可宋辛卻沒看到似的,起身拽著阿芙的手便道:“回去了。”
“可是......”阿芙回望了一眼。
她是在看枇杷,一個個沉甸甸掛著壓彎了枝頭,就隻差沒伸出小手對她說“來呀來吃我呀”。
伸手一夠就能摘到枇杷的距離,少爺卻叫她走,真是心肝兒跟油烹似的難受。
宋辛卻以為阿芙是在看籬笆那邊,站得如鬆柏的鄭鬆。
他冷哼一聲,素來無力的身子骨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拽得阿芙差點一個趔趄。
阿芙被宋辛拖著走了一大截,金魚記憶的她漸漸忘了枇杷的事,忽然反應過來。
“少爺,您能走這麼快了?!”
宋辛:......好像不太能。
方才還不知被怎樣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的宋辛,被阿芙一問,也跟著反應過來,頓時就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沒了力氣,然後胸口便像拉風箱一般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眼見著就要背過氣去。
熊薇臉色一變,忙打橫抱起宋辛,大步大步往寧院跑,還不忘回頭叮囑阿芙,“快去請大夫!”
阿芙緊張兮兮點點頭,提起裙擺往西苑大夫住的地方跑過去。
宋辛體弱,極容易犯病,所以他從京城帶了兩位有名的大夫過來,都在西苑住著,時不時便要被請過去給他診脈開藥紮針。
阿芙曾掰著指頭數過,少爺一天要喝的藥,比她吃的飯都多。
......
一場雞飛狗跳之後,宋辛緩了過來,安全無虞,寧院也重新安靜下來。
但宋辛癱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
每次發病呼吸不過來的時候,宋辛瞧著上上下下為他忙碌的那些人們就覺得很丟臉。
而今日見到急匆匆來回奔跑的阿芙。
他覺得尤為丟臉。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但就是不想在她麵前,像一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