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賢妃,見喜立馬慌了?神。
怕是今晚永寧宮全都出來溜達了?,所以秋晴姑姑才尋不見人。
她匆匆掃了?眼四周,人來人往,燈火格外晃眼,卻沒看到綠竹和?妙蕊,正想著跑到鼇山燈北邊望一眼,那?宮娥卻催促道:“走吧,娘娘等著呢!”
見喜無奈地點了?點頭,“我不大認路,勞煩姐姐帶我過去吧。”
那?宮娥領著她從月華門一路往北,起初夾道上還有來去的宮人,越往禦花園的方向?人越少?,一路的六角宮燈在寒風裡飄飄蕩蕩。
見喜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禦花園是這個方向?沒錯,可要從皇後的坤寧宮門前過,這倒讓她有幾分忌憚。
她跟在那?宮娥身後,小心翼翼打探著四周。
才往宮門口張望了?一眼,那?宮娥好?不耐煩道:“瞎看什麼呢!快些走吧。”
兩人步子快,沒多久便到了?坤寧宮附近,宮道前前後後一個人影兒都望不見。
到拐角口時,前頭那?宮娥腳步忽然頓了?頓,見喜沒刹住腳,險些就要撞上去。
一抬眸,瞧見那?宮娥臉上怪異的笑容。
“姐姐,怎麼不走了??咱們不是去禦花園麼?”
這話才問完,見喜心頭猛然一跳,才發?覺不對?勁時,四五個宮婢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定睛一瞧,為?首的那?個正是坤寧宮的蘇錦。
“冤家路窄,終於讓我逮到你了?。”
蘇錦彎了?彎紅唇,那?張白膩的臉蛋在橘黃的宮燈下?格外煞人。
見喜攥緊了?手,努力?平息著狂奔的心跳,扯出個笑來:“原來是蘇錦姑姑,您這是要往哪去?”
蘇錦哼笑一聲,“這兒是坤寧宮,你我該往哪去?”
見喜咽了?咽口水,大致也想明白了?,這宮娥原本就是坤寧宮的人,方才是受了?蘇錦的指示才引她過來的,賢妃娘娘根本就不在禦花園。
想通這一茬,她步子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佯裝笑道:“您瞧我都糊塗了?,才從承恩寺回來,連宮裡的路都不大熟悉,竟跑到坤寧宮來了?!”
她拱了?拱手,直起身道:“我給姐姐們賠個不是吧,大過年的擾了?你們清靜,大宴快要結束了?,賢妃娘娘怕這會?便要回宮,見喜就先退下?啦。”
她扭過頭撒腿就跑,身後一聲嬌喝:“給我攔住她!”
後麵?兩隻手用力?鉗製住她雙臂,饒是她力?氣?大,卻也掙脫不開兩個人的力?量。
身後突如其來重重一腳蹬在她膝彎,見喜雙腿吃痛乏力?,磕在堅硬的石磚上,又被一旁的兩名宮女死死抵在牆角,右臉被摁在冰冷的石壁上,壓得?幾乎變形。
她扭頭朝蘇錦怒喊:“姑姑將我擒到皇後娘娘宮裡來,就不怕永寧宮尋我不見,找上門來麼?到時候姑姑該如何向?皇後解釋,又
如何向?賢妃娘娘解釋!”
“解釋?”蘇錦走到她麵?前,一把揪住她衣襟,笑得?格外嬌豔:“我為?何要解釋?”
“你可知這宮中多少?口深井?我隻需尋個無人的地方將你扔進去,等到宮監將你撈上來的時候,你早就泡成一灘爛泥了?!旁人隻會?你是四處瞎跑,失足落水,又怎麼會?懷疑到坤寧宮頭上來?”
見喜掙紮不開,扯著嗓子道:“今兒是除夕,菩薩不讓殺人!你若將我投了?井,我化作厲鬼也要夜夜入你夢,纏著你們坤寧宮上下?所有人!你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鬼打交道,你圖什麼呢!”
宮中素來迷信鬼神邪祟之,這話一落,眾人臉色麵?麵?相覷,臉色白了?白。
旁人的宮娥嚇得?不輕,小聲在一旁道:“姑姑,今日殺人是不好?,大過年的莫犯了?忌諱。”
“你們彆聽她胡言亂語!”
蘇錦皺著眉頭在一旁斟酌,紅牆外倏忽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和?談話聲,見喜趕忙大喊“救命”,肩膀直直地往石牆上撞,。
押著她雙臂的兩人一個不留神,跟著她“嘭”地撞在牆壁上,兩邊人“哎喲”一聲,麵?目痛得?猙獰起來。
見喜立馬騰出手來,一麵?喊救命,一麵?掙紮著起身逃跑。
蘇錦急了?眼,趕忙指著兩邊的宮人喝道:“快,彆讓她跑了?!”
旁邊人眼疾手快地追上去,膝蓋前橫出一腳將她絆倒在地,見喜結結實實地磕在地上,兩手撐在地上磨破了?皮,下?巴也蹭出了?血。
袖口中一枚碩大的珍珠滾落出來,蘇錦眼疾手快地撿起來,眼中驀地閃過一絲光亮。
縱是在銀作局,她也從未見過這般瑩白圓潤的珠子。
一個卑賤的丫頭,怎會?有這樣?好?的東西?
定是從主子那?偷來的。
蘇錦又抓到了?一處把柄,自然更?有底氣?:“這臭丫頭不僅言語放肆得?很,手腳還不乾淨,給我好?好?教訓一頓!”
見喜瞧見珍珠被她收了?去,剛想要把廠督的名號搬出來,幾個宮女聽了?令,一窩蜂上來好?一頓拳打腳踢。
雙拳難敵四手,見喜忍著疼抱著頭,感覺小腹都快被踢穿
了?,死死咬著牙:“你們知道我是……唔……”
瞧她還在不死心地大呼小叫,怕引了?人來,蘇錦忙令人取了?塊棉巾塞住她的嘴,厲聲道:“先給我關到坤寧宮最西邊的廡房裡頭好?好?打一頓,挫挫她的銳氣?,再餓上兩天找口井扔下?去!”
……
保和?殿大宴於亥正時分結束,幾個不勝酒力?的妃嬪率先離席,接著是住在驛館的番邦使節陸陸續續出宮。
等到喧囂的歌舞聲散去,皇帝回了?養心殿休息,剩下?的眾臣這才紛紛離去,在漫天的除夕煙火中坐著馬車離宮。
接近子時的保和?殿,零零散散隻剩幾人。
“梁大人。”
魏國公一身緋色官袍,年近四十仍是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
梁寒並未躬身行禮,隻略略拱手,唇角掛著極淡的笑意:“國公爺。”
兩人在漢白玉石階上打了?個照麵?,身側的雲龍石雕在明黃宮燈下?仿佛雲海暗流湧動,更?顯浩蕩壯觀,栩栩如生。
梁寒素來性子乖張,這不冷不熱的態度魏國公早已習慣。
素來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即便心中慍怒,麵?上也不顯,“陛下?重新提拔司禮監,本官還未向?梁大人道喜。”
梁寒勾了?勾唇角,“國公爺日理萬機,還能記得?咱家已是難得?。對?了?——”
他側過頭來,一雙鳳眸幽深如墨:“今日既與國公爺同路,咱家倒是有件事兒要向?您討教討教。”
魏國公眯起眼,“哦?”
梁寒直言道:“當年先帝在處置私鹽販子之時,順藤摸瓜抓到了?東南沿海的幾個未到山場交茶引稅的私販,隻可惜當時新茶法尚未蓋棺定論,隻在試行當中,這一試行便耽擱到了?今日。依國公爺看,這販賣私茶該如何處置?”
魏國公略一斟酌,道:“但凡涉及鹽鐵茶馬,自是容不得?半點疏忽。至於充軍流放還是午門斬首,得?先看看內閣的票擬怎麼定。”
“有國公爺這句話就夠了?。”
梁寒眉梢一挑,拱手笑道,“前幾日咱家到滄州辦事,趕巧抓到兩個私茶販子,一番酷刑用下?來,您猜怎麼著?那?販賣私茶的頭子竟是順天府尹的小舅子。”
到這裡,魏國公的臉已經慢慢沉了?下?來。
梁寒卻視若無睹,笑意更?深,“順天府尹是您的學生,可私底下?竟乾些知法犯法的勾當,咱家看在您的麵?兒上也為?難哪。如今您開了?口,這事兒就好?辦了?。”
魏國公萬沒有想到,了?半天,竟入了?他的圈套。
一個方及弱冠的毛頭小子,如今將司禮監和?東廠拿捏在手中,便膽敢橫行無忌,連他的人都敢動了?。
魏國公心內一哂,麵?色隨即恢複如常,“梁大人一向?深知法不容情的道理,緝捕查案更?是從不徇私留麵?,怎麼今日竟在本官麵?前扭捏起來了??”
梁寒不由失笑,眸中寒芒一閃而?逝,“國公爺是大晉頭一等的功臣,咱家人前便是再威風,也得?先瞧瞧您的眼色。”
魏國公大笑:“梁大人這是斷準了?本官會?徇私枉法,替自個的學生話?”
梁寒滿臉春風和?煦,唇角微翹:“豈敢呢?不過是替陛下?賣命,多審慎三分罷了?,免得?手上沒個輕重,叫國公爺痛失臂膀,到時候就是咱家的罪過了?。”
臉麵?撕了?大半,兩人從漢白玉石階下?來,又拱手互賀新年,這才左右分道離開,雙雙斂去了?笑意,眸底透出一股森然來。
回到頤華殿,難得?沒有瞧見花梨木桌案上的小人,梁寒臉色又黯淡下?去幾分。
“她人呢?”
福順忙提著袍角進來,知道他的是夫人,連忙拱手作揖道:“今兒除夕,夫人怕是晚了?些,懷安已經往永寧宮去請了?。”
梁寒目光沉沉,正要發?話,外頭一個青袍太監氣?喘籲籲一路小跑進來,正是懷安。
“督主,不好?了?!”
梁寒覷見他身後空空,鳳眸冷厲:“何事?”
懷安跪倒在地,聲音顫顫:“夫人今日同兩個宮女一道往乾清門看燈,那?永寧宮的妙蕊姑娘……一眨眼的功夫,夫人……人就沒了?,原以為?夫人自己回了?頤華殿,可奴才們都未曾瞧見夫人……”
尚未完,眼前朱紅的袍底一掀,砰地一腳紮紮實實踹在胸口,壓根而?無處可躲。
“這麼大個人,能走丟了
??”他寒著臉,眉頭緊蹙。
懷安胸腔劇痛,沒忍住吐出兩口血,急急跪在他跟前道:“督主饒命!永寧宮的秋晴姑姑已經遣人到處去找了?。”
梁寒目光猩紅,眸底一片陰鷙,“著人去找,就算將紫禁城翻個底朝天,今夜也要將人給咱家找到!否則就等著提頭來見吧。”
最後那?話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透著凜凜寒意。
底下?人忙躬身頷首道是。
今日宮門不下?鑰,神武門外煙火絢麗,華光熠熠。雖比往常嘈雜許多,可子時的梆子一打響,東西六宮幾乎是瞬間鴉雀無聲,連草叢中的飛蟲都靜謐下?來。
各宮娘娘累了?一整日,回宮便已歇下?;
值夜的宮人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抬眼,幾十名暗青色直身的宮監邁步進了?殿門,身後烏壓壓地跟著一大批著赤衣黑甲的內操官人,齊齊整整於琉璃照壁前一字排開,片刻便將宮殿圍得?水泄不通。
一聽是司禮監辦事,值守的宮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除了?歇在內殿的娘娘們,今日但凡出了?殿門的宮人,都要拉出來一一問話,可如此陣仗,又怎能不驚動主子?
幾個宮裡的娘娘剛要訓話,瞧見那?一身朱紅大氅遠遠從宮門外走進來,麵?色森冷,眸光銳利,周身透著凜冽的寒意,她們趕忙便將心頭那?股子怒氣?壓了?下?去,轉而?以一張笑臉相迎。
一路查到鐘粹宮,裡頭的內操帶出來兩個末等宮女。兩人皆跪在地上,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不敢抬頭瞧這眉目如同厲鬼般可怖的人。
“奴婢們在坤寧宮門口仿佛聽到有人呼救……可也隻有兩聲,奴婢實在不敢確定……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話音剛落,頭頂一聲冷冷輕嗤:“坤寧宮?”
好?啊。
皇後卸下?金冠華服,才在拔步床上閉了?眼,外後忽然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堪堪要將坤寧宮的門檻踏破了?。
“蘇錦!蘇錦!”
蘇錦遠遠瞧見宮監破門而?入,上百名披著黑甲的內操將坤寧宮重重包圍,一時心頭亂撞,此刻又聽到皇後喚人,左右為?難著,隻好?趕忙進入暖閣。
“外頭是什麼人?
”
蘇錦隱隱猜到與什麼有關,可內心不敢確認,麵?對?皇後的質問,背脊骨一陣陣地發?涼。
張嬋瞧她臉色一陣慘白,杵在那?瑟瑟發?抖,厲聲喝道:“話呀!”
話音剛落,外頭一聲厲喝傳來,“司禮監查人,全都給我出來!”
蘇錦內心猛然跳了?一下?。
“大半夜的司禮監來做什麼?”
張嬋咬著牙,掀了?錦被起身,“反了?天了?,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坤寧宮是他司禮監能亂闖的地方麼!”
蘇錦手忙腳亂地替她理好?外衣,發?髻尚未來得?及梳理,梁寒已在殿門口站定。
赤金蟒服,蹀躞束腰,腰挎一把金漆鏤空麒麟紋鞘靶的繡春刀。
一雙鳳眸裡沉如深淵,唇角勾著寒浸浸的笑容,仿佛從死人堆裡淬煉出的煞氣?。
皇後匆忙披了?件大氅,走上前見到梁寒這樣?陰森的眼神,縱是平日驕橫無兩,此刻心內也有幾分惶然。
視線落在那?赤金繡蟒上,柳眉倒豎,冷哼一聲道:“梁大人好?大的官威,這才上任幾日,便膽敢夜闖坤寧宮了??本宮堂堂一國之母,豈容你在此放肆!”
梁寒冷冷盯著她,勾唇一笑:“咱家來尋個人,尋完就走,若是擾了?皇後娘娘就寢,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皇後瞧他也不哈腰見禮,又掃了?眼四周鐵甲長刀的內操,心緒十分激動,“督主這陣仗怕不是尋人,怕是要將本宮帶到你東廠的詔獄裡去吧。”
梁寒笑而?未答,手底下?的宮監已在廡房四處搜尋。
皇後拂袖怒道:“這裡沒有你要找的人!”
梁寒負手而?立,嘴角牽起一絲微涼的笑意,“有沒有咱家的人,娘娘了?不算。”
“東邊兒沒有,去西邊廡房看看!”
蘇錦聞聲一顫,麵?色刷白,藏在馬麵?下?的一雙腿止不住地發?抖,渾身冒著冷汗。
梁寒將她慌亂的陣腳瞧在眼裡,背後一雙拳頭攥緊,手背青筋暴起。
他麵?帶微笑,可出口的話透著刺骨的寒,“蘇錦姑姑這是怎麼了??”
蘇錦聞言,登時嚇得?渾身發?怵,皇後也側過頭來望著她,“你今日怎的如此反常?”
還未回答,外
頭傳來一聲驚叫:“夫人找到了?!”
皇後滿臉驚愕,夫人?什麼夫人?
梁寒冷嗤一聲,略略歪頭,湛涼的視線落在蘇錦身上。
蘇錦雙腿一軟,撲在地上顫巍巍地拉住皇後的裙角,牙關打顫,支支吾吾道:“娘娘救命!都是奴婢的錯……”
聽到“夫人”二字,蘇錦身後幾個宮女也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個個嚇得?麵?色慘白,肝膽俱裂。
皇後還在疑惑,兩名宮監已經拖著個橘粉色襖裙的小丫頭入了?殿。
滿身的臟汙,手腕上掛著勒傷的紅痕,嘴角還有零零碎碎的血跡。
口中塞實的麵?巾被取下?,見喜雙眼一酸,大顆的淚珠子簌簌往下?掉。
“廠督……”
殿裡站了?好?些人,可見喜隻看到一身赤金曳撒的祖宗,渾身散發?著光芒。
他來救她了?。
一瞬間眼眶紅得?像兔子,她撲騰一下?跑過去抱緊了?他勁瘦的腰身。
這一抱,滿殿的人都明白了?。
“廠督,廠督……”
許是胳膊受了?傷,細細軟軟的胳膊纏在他腰間,力?氣?都沒有往常大了?。
她委委屈屈地靠在他胸口,絲毫不顧滿臉的臟汙和?淚水,也絲毫不在乎滿殿的宮人,多少?雙驚詫的眸子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瞥。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竟被一個臟兮兮的小宮女摟住了?腰。
人人都曉得?梁寒娶了?個菜戶娘子,似乎還是這丫頭自薦枕席,可誰也沒想到這丫頭非但沒被他磋磨死,反倒入了?他的眼。
蘇錦哆哆嗦嗦地抬頭望了?一眼,又嚇得?立刻將腦袋埋下?去。
原來這丫頭竟是梁寒的對?食,如果早些知道,便是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手啊!
見喜嘴角滲出血,原本光潔的下?巴也磕破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還有被銀針紮破的小針孔,每一分疼痛都刺痛著神經,連呼吸都一抽一抽地痛。
梁寒才碰了?一下?她的後背,小丫頭就在他胸口低哼了?聲,“好?疼啊廠督,我好?疼……”
他被這聲輕哼攪得?心內天翻地覆,亂成一團,眸中的怒意瞬間沸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大大大肥章終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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