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永寧宮門口,太後鳳輦正從宮道上浩浩蕩蕩而過,見喜迎麵撞上,連忙退至宮牆邊跪拜行禮。
頭痛還未消解,見喜又跑出了一身細汗,卻沒想到竟在宮門口遇上了太後。
太後不是一直臥病在床麼?
她心中慌亂,屏著呼吸,不敢抬頭看鳳輦上坐著人。
那是整個紫禁城身份最尊貴女人,穿著最貴重華服,連陛下都不敢得罪。
懷安告訴她,前兒上元夜,陛下和娘娘私自出宮,在宮外吃了些不乾淨東西,陛下回來之後腹痛難止,悄悄傳了太醫,不想此事卻傳到了慈寧宮太後耳朵裡。
昏睡多時太後這幾日精神竟有所好轉,醒來後聽聞此事大發雷霆,趁著陛下臥病在床、廠督出京檔口,將賢妃娘娘禁了足。
聽說陛下是吃了生蟲米粉做成米糕,太後昨日著人查清真相,已將那攤主夫妻二人發落了,一道出宮賢妃娘娘也逃不脫罪責,
見喜從不覺得太後會對賢妃娘娘有什麼好臉色。
她不懂後宮爭鬥,可曉得這宮裡娘娘們共事一夫,雖以姐妹相稱,卻沒幾個相互瞧得順眼,單看皇後和李昭儀她們對賢妃態度便知道了,而在民間婆婆和兒媳也向來是橫眉冷對多。
可巧太後和賢妃將這兩種關係都湊全了,從前同為先帝女人,如今關係又等同婆媳,若不是賢妃娘娘性子好,太後又一直臥病在床,興許早就水火不容了。
“你是永寧宮宮女?”頭頂傳來微弱而低沉聲音。
見喜嚇得一瑟縮,腦袋磕在青石磚上,哆哆嗦嗦回了聲是。
“抬起頭來給哀家瞧瞧?”
聲音雖有幾分虛弱,上揚尾音讓人聽出些不容拒絕味道。
見喜隻好慢慢抬起頭,與太後對視一眼,又嚇得垂下頭去。
太後坐在轎輦上,臉色有幾分蒼白,卻比從前氣色好了一些,興許是天氣有所回暖,這兩日進了藥後精神好了不少,終於不再整日昏沉疲憊。
她打量著跪在地上姑娘,一身橘粉色襖裙,模樣在一眾宮婢之中並不拔尖,隻是那雙杏眼倒顯幾分伶俐嬌俏。
微風攜來幾縷寒意,太後掩麵咳嗽,終於收回了目光,略一思索,問道:“昨兒哀家在永寧宮似乎沒瞧見你,今日你又不在,難不成你就是那梁寒對食?”
聽到廠督名字,見喜發了個怔,又趕忙回太後話:“是,奴婢這幾日住在提督府,今兒才回宮。”
太後徐徐笑了聲,“看來督主對你很是看重。”頓了頓,又笑問:“會寫字嗎?”
見喜不明太後意思,隻能如實道:“奴婢認識字不多,也寫得難看。”
太後瞥她一眼道:“你也是從承恩寺出來,讓你來慈寧宮給哀家抄幾卷佛經,這不為難吧?”
見喜嚇得一顫,便是為難也隻能道:“太後恕罪。奴婢那些個狗爬字,恐怕汙了太後眼,也讓菩薩覺得奴婢心不誠。”
太後卻不聽:“識字就夠了,走吧。”
鳳輦被前後四個宮人穩穩抬起,隻留下這句不留餘地吩咐,
見喜傻了眼,跟在鳳輦後淩亂了一下,回頭望了望永寧宮,也不知賢妃娘娘怎麼樣了。
腳步頓了這一會,前頭嬤嬤已經在催促,見喜隻好一溜小跑跟了上去,不敢再耽誤。
入了慈寧門,劉嬤嬤領她進了佛堂。
見喜原以為隻是在紙上抄寫,她想著自己功夫多,慢慢寫總能抄寫完,橫豎醜話說在前頭了,她字不好看,這差事若是辦不好,太後也不能全怪她。
誰料劉嬤嬤拿過來並非普通紙張,而是上乘絹帛,質地柔韌細膩,瑩瑩有光彩,一看就值不少銀子。
見喜有點慌,問劉嬤嬤:“這麼好絹帛,若是寫錯字豈不是就廢了?”
劉嬤嬤頷首道:“這絹帛是江寧織造府供應,十分珍貴,總共也就這麼三卷,剛好夠姑娘抄完一本《金剛經》。若是不小心抄錯了,可沒有機會再重來一次,姑娘下筆仔細著。”
這對見喜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瞧那絹帛長度,怕是隻能用賢妃娘娘簪花小楷來寫最為合適,她字像什麼?廠督說得是,那就是一窩四仰八叉老鼠!
“既如此珍貴,何不讓那些通文墨內官來抄寫?”她頓了頓,瞧見劉嬤嬤斂去了笑意,忙縮了縮脖子,閉了口。
她向來手腳笨,繡花必刺紅,研墨必沾手,連編個簡單絡子都能穿錯繩。
讓她一氣嗬成抄完一本佛經,那是天方夜譚。
太後若有心針對,倒不如讓她慈寧宮乾些雜活,挑水擦地、灑掃補磚都比工工整整地寫完三卷字要容易得多。
劉嬤嬤道:“讓姑娘抄寫是太後主意,姑娘難不成想抗旨嗎?”
見喜怯怯道不敢,“奴婢隻是寫字習慣不好,怕寫錯,也怕弄臟了絹帛,太後瞧見了會怪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