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殿。
趙熠和內閣首輔陸鼎一路從養心殿過來,正談論著新茶法的製定,以及那販賣私茶的商幫該當如何處置。
陸鼎的意思是:“若隻是在大晉之內私人買賣,以往參與者輕則杖脊,重則磔刑,涉及官商勾結,罷□□放是最輕的。可若是將咱們中原的茶葉若是私下賣給邊地外邦,便是動搖國家根基的大事了。”
趙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即便是向來寬容仁厚的陸閣老,對於此事也抱著絕不容情的態度。
販茶與販鹽一樣,利潤極大,即便是朝廷嚴加管控,數百年來販賣私鹽私茶之事仍是層出不窮。若不能嚴厲打擊,便是等同助長,影響的不僅是賦稅,還有軍隊的供養,實在是貽害無窮。
兩人跨進殿門,瞧見了小殿下趙宣正搖頭晃腦地讀書,瞥見兩人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書冊,向父皇和老師行禮。
趙熠撫摸著趙宣的腦袋,笑了笑:“近日功課如何?”
陸鼎讚賞道:“小殿下天資聰穎,並不拘泥聖人典籍,往往能有自己的想法。”
趙熠抿唇笑了笑,這若是從梁寒口中說出來,便是沉不下心來讀書,歪門邪道倒是不少。
陸閣老與梁寒兩人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閣老學識淵博,深諳儒家絜矩之道,待人接物講究公平公正,寬嚴並濟,先欣賞再否定是他一以貫之的評價規則。
不過,這套規則唯有麵對梁寒時不大中用。
梁寒性格乖張狠戾,往往非黑即白,成長起來的環境造就了他異於常人的淡漠和偏執,與文人士大夫推崇的仁慈寬厚向來是背道而馳。
即便做的事情在理,也常常令文官嗤之以鼻。
然而任何事都有兩麵性,尤其在帝王看來,他的性格和手段並沒有大錯。相反,他是維護皇權的一把最鋒利的刀。
生於帝王之家,光有仁德是不夠的,更當恩威並舉。
在培養趙宣之時,趙熠已經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因此請陸鼎和梁寒一同教導。
若能學到閣老的仁厚謙遜和梁寒的果敢決斷,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想到這裡,趙熠緩緩探口氣,垂頭問趙宣對販賣私茶的見解。
趙宣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大晉人飲茶是雅趣,不喝茶也僅僅是少些滋味罷了,可茶葉對於邊境戎狄來說卻很重要。”
他舉例說:“北方蠻夷日日牛羊肉不離口,就像宣兒吃得太過葷腥,乳母讓宣兒喝茶解膩是一樣的,草原人飲食習慣如此,比我們中原人更需要茶葉,如若蠻子都在私茶販子手裡低價購買,官府的茶葉便賣不出去,朝廷還怎麼賺錢?”
趙熠與陸鼎相視而笑,趙熠又問:“大晉茶園廣闊,江浙一帶年年收成極好,若是滯銷在手中,可否低價賣與外邦?”
趙宣搖頭:“也不能,草原種不了茶樹,隻能依賴咱們大晉,若是讓他們輕而易舉得到,往後便不會把朝廷放在眼裡。”
趙熠滿意地頷首,然後對陸閣老道:“掌印也是此意,甚至認為販賣私茶當與私自販賣鹽鐵同罪論處。”
陸鼎偏過老臉哼了聲,“他向來狠辣偏激,有此想法並不稀奇。”
趙熠無奈地搖頭笑笑,即便是善惡分明的陸閣老,一旦涉及梁寒,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心裡那杆秤都會很快失了平衡。
新茶法條例一經頒發,首當其衝的便是順天府尹。
這順天府尹的小舅子正是京畿等地一夥私茶販子的上家,在河北商幫之中算是三把手的地位,江浙一帶也有勢力。
新法頒布之後,判私茶販子中五名首領秋後處斬,而與私販暗中勾結的順天府尹也被判脊杖八十,舉家流放雲南。
然因路途艱辛,這順天府尹才出京城不久,便支撐不住,死在了流放途中。
新法乃利國□□之舉,即便是太後和魏國公也幫不了自己人。
折斷魏國公一翼,又拉扯出不少地方貪官汙吏,皇帝麵上不顯,心裡卻十分高興。
司禮監門口。
頭戴爪拉帽、一身亮紅圓領小襖的小殿下與著一身橘粉暗花春裙的小見喜迎麵撞上。
兩人皆愣怔片刻。
小殿下:“是你?”
見喜:“小殿下?”
見喜心裡發虛,趕忙俯身給趙宣行了個禮。
上次見麵還是在惜薪司門口,那時小殿下還不知她的身份,如今在司禮監遇到,恐怕是瞞不住了。
趙宣上下打量著她,總覺得比去歲初見時的模樣俏嫩些,杏眸烏亮,秀鼻高挺,桃腮含笑,臉上長了肉,卻半點不顯圓潤,倒像是在瘦削和飽滿之間找到了最好的平衡。
當然,趙宣是很少誇人的,隻是睨她一眼問:“你近日長胖了?”
見喜猛地咳嗽兩聲,捏了捏自己的腮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點點。”
永寧宮的人也是這樣說她的,跟在廠督身邊是吃得不錯,身上比從前長了些肉,還養白了些,但妙蕊說這不是胖,而是臉蛋兒長開了,人也標致了。
總之,她心裡還是很願意聽到旁人誇她好看的。
大概還有老祖宗的原因吧,人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廠督好看,她在他身邊也會變得好看。
既然如此,那就得每日蹭蹭貼貼廠督吧,說不定還能更好看。
心裡正美滋滋的時候,小殿下又好奇:“你怕是走錯地兒了!這兒是司禮監,可沒人幫你補磚牆。”
見喜心裡跌了一個踉蹌,隨手指了指前後,“奴婢……出來溜達一下。”
趙宣想想也是,永寧宮剛剛解禁,小宮女不守規矩到處瞎逛也是有的。
見喜正盤算著要不先跑再說,裡頭李德海已經提著袍角碎步小跑出來,先是瞧見了見喜,又垂頭看小殿下,趕忙躬身見禮道:“夫人和小殿下快進來吧,莫要在外頭吹風。”
夫……夫人?
趙宣兩眼瞪得像銅鈴,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抬眸盯著她,“他口中的夫人是你?你是誰的夫人?”
李德海也沒想到,上回便是夫人送小殿下回的擷芳殿,今日又瞧他二人在外相談甚歡,還以為小殿下早就知道夫人的身份呢!
他艱難地往後退了兩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見喜打了個哆嗦,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想當初她在宮道上和小殿下高談闊論那督主夫人的模樣,還吃了小殿下賞的菠蘿,可不算隱瞞之罪?
可轉念一想,這是老祖宗的地盤,她是老祖宗的小娘子,她怕啥!
趙宣眼珠子烏溜溜一轉,忽然就想通了。
這裡是司禮監,誰家夫人能往這兒跑呢!恐怕這小宮女就是梁寒那大名鼎鼎的對食?
他訝異之餘,氣勢上卻半點不輸,傲嬌的小眼神裡擺出一副“本殿下倒是想聽聽你怎麼解釋”的神情。
見喜擺了擺手道:“小殿下隻問奴婢是哪個宮裡的,又問廠督對食是何模樣,可從來沒問過奴婢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