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繞到他身後去看看他的傷,卻被人攬著腰一把拽回來,拉到床沿上坐著。
他長長換了口氣,屈起一條腿慢慢彎下身。
這動作對他很難很難,略微一動都能痛得臉色發白,渾身冷汗,更何況是整個人蹲下來。
她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卻被他把手拿開,絲毫不容拒絕的餘地。
他額頭滲出汗珠來,兩腿有些微微發顫,保持這樣的姿勢也極為吃力。
見喜眼圈都紅了,“廠督,我給您看,您彆這樣……”
蒼白修長的一雙手緩緩掀起她裙擺,又將褲腳從下往上慢慢卷上去,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再往上時,她不由得膝彎一抖,雙腿微不可察地往後縮了縮。
腿腳褪至膝蓋,兩塊青紫斑紋慢慢落入眼中,巴掌大小,一左一右相互對稱,瞧著有幾分觸目驚心。
他指尖動了動,拇指輕輕摩挲著膝蓋邊緣,涼颼颼的痛意,夾雜著輕微的癢,像潮水一般從腳底湧了上來。
鴉羽般濃密的眼睫垂下,見喜瞧不見他眸底的情緒,卻覺得他身上陡然生出了一股森寒之氣,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她伸手握住他手腕,指頭微微蜷縮起來,“是我自己糊塗,沒有人讓我跪,不疼,一點也不疼,廠督你先起來好不好?”
顫抖的尾音,聲若蚊呐。
她壓根想不出他此刻的情緒,昨晚她說了一句“對不起”都被他斥了一頓,再讓他瞧見她膝上的傷,怕是要瘋。
他額頭的青筋在一片密密的冷汗中隱隱浮現,隨後,俯下去,在那刺目的紫痕上輕輕落下一吻。
他能怪她什麼?
這是她為他受過的傷,下過的跪。
他要一輩子記得。
心臟仿佛被帶刺的藤鞭掃過,她顫顫地睜大了雙目,眼裡充盈著飽滿的光,“廠督。”
他斂去眼眶中的熱意,慢慢調整好情緒,從案幾上取過放金瘡藥的小瓷瓶,“坐好,不要動。”
她隻好將褲腳挽得高高的,在膝蓋上方收緊,任他將冰涼的藥膏抹在她的傷處。
這時候若是再掙紮,隻會空耗時間,讓他的身子更加疼痛,更加艱難一些。
她鼻子一酸,趁著他垂頭抹藥的間隙,悄悄抹了把眼淚。
“您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懲罰我呢?”她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指尖一頓,忽然勾唇笑了笑:“遇上我,或許是老天爺在懲罰你。被顧延之送到我殿中,在知雪園遇上刺客,被太後罰抄佛經,為了我向陛下求情,樁樁件件,都是因為我。”
低沉的聲音,有種忽遠忽近的,蒼涼的味道。
兩邊膝蓋都塗上了厚厚一層金瘡藥,他擦拭乾淨手,將瓷瓶放回身邊的案幾上。
起身,又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情。
他攥緊了拳頭,抵著腳底的石磚,咬咬牙才緩緩撐起來。
她也跟著站起身,踮起腳,抬手勾住他脖子,慢慢吻了上去。
淚水劃過她的臉頰,蹭到他臉上,滑落在交纏在一起的唇齒內。
鹹鹹的酸澀感溢了滿口。
良久,她慢慢鬆開了他,有些遺憾地抬眸望他的眼睛:“廠督,我今年十六了。”
他愣了愣。
“我可能再也長不高了,隻能到您的下頜。”
所以呢?他眼中略有疑色。
她輕輕歎了口氣:“往後我主動吻您的時候,要記得將頭垂下來一點知道嗎?否則,我會很累的。”
他眸中流露出一絲異色,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偏過頭去,話中帶著點鼻音:“這麼重要的事情,您竟然一點都不在意,卻總是將那些沒用的小事放在心上,真是沒勁兒透了。”
他怔了怔,張口卻有些如鯁在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心裡荒蕪了太久,竟忘記旱地上也開出了大片大片的春花,在他心口疼痛的地方灼灼綻放。
她故作嗔怒道:“總是這麼折騰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陛下就給您放了三個月的假,您可彆養傷就給我養三個月!有這功夫出去逛逛玩玩不好嗎?我還想著您帶我去城郊的彆苑小住幾日呢,您這小破提督府熱煞人也。”
他低笑了聲,將她抱到身邊來,“好,我答應你,好好養傷,餘下的時間陪著你。”
她勉強滿意地點點頭。
忽然想起什麼,長久以來有種怪異感一直困擾著她,到此刻終於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您從前都習慣了自稱‘咱家’,怎麼如今不說啦,這有什麼講究麼?”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一直在她麵前自稱“我”,初聽沒有在意,慢慢反應過來,又格外好奇。
他籲了口氣,揉了揉她發梢。
怎麼解釋呢?
他和所有人一樣,沒了這一茬,這輩子注定清欲寡歡,一生寂寥孑然。
可如今心裡有了人,有所依傍,她向你伸出手來,眉眼炙熱。
說想和你一起好好活著,陪你去看春花秋月,看人間煙火氣。說喜歡你,喜歡了十年。
她是他的俗世凡人願,是未央長明燈,是要一起走一輩子的人。
在她麵前,怎麼還能自稱“咱家”呢?
他垂下頭,吻住她臉頰,耳廓,慢慢移至唇角。
她心口微微一顫,又聽到他低低啞啞的嗓音,“沒有彆的原因,也許從說‘我’這個字時,就是愛你的開始,也許還更早。”,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