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的身子畏寒, 是從承恩寺帶出來的毛病,一到陰雨天氣, 雙腿還會隱隱發痛。
鳳安宮殿門大敞,殿門附近不少人都凍得嘴唇發紫,可炭火爐就擺在她身邊,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安排,總之受儘了好處。
原本該是無礙,可方才宮道上寒風凜冽,她隻想著吹風, 讓頭腦清醒清醒,這一沒由頭的任性竟讓她一時不察,染上了風寒。
屋裡爐火燒得更旺, 喝完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賢妃臉上也泛起一層薄紅, 原本端麗的玉顏又增添幾許嬌豔又脆弱的美。
秋晴蹲在床榻, 將藥碗收拾妥當, 又問:“奴婢去請陛下來瞧瞧吧。”
後宮的女人, 有個什麼小病小痛, 不找太醫卻要先找陛下,仿佛皇帝才是一劑良藥。
賢妃忙攔住她,搖頭笑道:“不過風寒罷了,如今太後殯天, 皇後有孕,陛下日理萬機, 這點小事不要打擾到他。”
秋晴為難:“可是娘娘……”
賢妃躺在床上, 似乎也慢慢想通了。
有些事情從來不需要為難自己, 時間到了它自會迎刃而解。
就像幼時跟著先生讀書的時候, 一句“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注]她怎麼都念不全,可長大之後,那些難以記誦和理解的東西並不需費多大力氣,都能夠信手捏來,脫口而出了。
這一晚過得很難受。外麵的雨下得很大,擾得人無法安眠,又因為發燒的緣故,賢妃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她夢到許多幼時府中嬉鬨的場景,堂姐拿著風箏在前麵跑,她還是小豆丁那麼大,咿呀咿呀地跟在後麵追。
再一轉頭,堂姐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蝴蝶佩被摔成碎片,她手裡還握著細細的風箏線,線上也沾染了刺眼的血紅色。
畫麵流轉到重重宮牆之內,清瘦而筆挺的少年,笑意淺淺地望著她,明明才十一二歲的年紀,張口便來一句:“姐姐,我心悅你,留在我身邊可好?”
……
額頭降溫的棉巾被人換了一次又一次,冰涼的指尖貼著她麵頰,很舒服,連呼吸都暢通了不少。
迷迷蒙蒙中,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在身邊,可是眼皮仿佛千斤重,用儘全力隻能睜開一條細細的縫,勉強納一縷燭光進來。
趙熠在沉默了許久,隻聽到她口中一直喊著“阿姊”,眼眶比麵頰還要紅,滾燙的淚珠從眼尾滑入鬢邊,兩邊的頭發都濡濕了。
趙熠心口被人掐緊,沉痛得喘不過氣。
他彎了彎唇,苦澀一笑:“姐姐不是常說自己是大人麼,大人也會讓自己生病?才幾日沒來瞧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這麼傻,往後怎麼給我當姐姐?”
她嗓子緊了緊,堵在喉嚨裡想要發聲,可又實在難受極了,也不知道一句完整的話說出去沒有。
趙熠撫著她臉頰,嘴角扯出一個笑來,“等你好起來,我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嗎?一定是你想聽到的。”
什麼消息,是她想聽到的?
賢妃腦海中混混沌沌的,像一團漿糊,過了很久,那個聲音又忽然響起。
“你爹娘都喊你什麼,蘭兒嗎?說到蘭兒,我便想到你是父皇的蘭貴人,這個稱呼我不大喜歡,我能不能喚你阿亭?有人這樣喚過嗎?”
沒有,沒有人這樣喚她的名字,祖母也沒有過。
祖母喚堂姐“婉兒”,喚她“蘭兒”,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祖母的聲音了。
阿亭,阿亭……
他怎麼能這樣喚她呢?
“我這幾個月很忙,做了很多事情,搜集證據,為人翻案,如今又料理太後的喪儀,每日隻能睡一兩個時辰,做夢都想來瞧瞧你,你呢,還是不想見我嗎?若是太後沒有駕崩,是不是打算這輩子不見我了?”
她想見嗎?可能有一點點吧,回宮之後他便喜歡握著她的胳膊睡,讓她習慣了身邊有個人在。他不來,被褥都像捂不熱了似的。
可是他在身邊,她又會害怕。
睡夢中她雙眼發澀,酸得厲害。
“阿亭,你會喜歡我嗎?”
趙熠在她身旁看了許久,希望她能聽到,又害怕她會聽到。
倘若她能喜歡他,哪怕隻有一點點,他都能高興得發瘋。
“為了江山後繼有人,我把自己該做的做了。宣兒是個好孩子,可一個孩子太孤獨了,我希望有一個同胞弟弟或妹妹來陪伴他,兩人相互扶持著長大。我幼時孤苦,那些兄弟姐妹沒幾個拿我當人看,能說句話的少之又少,如今宣兒做了哥哥,我也沒什麼要擔心他的。往後,我誰的宮裡都不去,就陪著你好嗎?你會高興嗎?”
原來是想給小殿下要個弟弟妹妹,可他為何閉口不提皇後肚子裡的孩子?
就陪著她一個人?這樣的陛下一定會被群臣的唾沫給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