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頭頂金絲翼善冠,一身明黃圓領窄袖袍,滿身繡團龍紋,腰間束玉帶,麵容清朗而尊貴。
見喜抹了把眼淚,認出是陛下,慌忙起身欲拜。
趙熠同賢妃對視一眼,兩人各自偏過頭,將目光移開。
趙熠望著見喜,虛虛抬手道:“你身子尚虛弱,不必多禮。”
他想說什麼卻又止住,本想聽她喚一聲“皇兄”,可又在殿外聽到她喚賢妃“姨母”,如今他既是兄長,又是姨父,輩分錯亂成這樣,乾脆不提也罷。
心內思忖了一下,立刻岔開話題,“這兩日朕已在為你擬封號,隻是太後殯天不多時,公主的冊封大典不宜張揚,實在是委屈你了。”
見喜從來沒想過這些,雖然心尖都悄悄雀躍起來,可看上去還是惶惶不安。
“這事兒板上釘釘了麼?要不陛下再查一查,我還是覺得不對勁,像做夢一樣。”
趙熠低歎一聲,無奈地笑了笑:“證據確鑿,不會有錯。”
見喜虛弱地搖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話本裡還有真假千金抱錯的呢,萬一我不是昭儀娘娘所生,是冷宮哪個嬤嬤生的……到時候,陛下會砍我的腦袋麼?”
賢妃哭笑不得,捏她的臉頰,“傻孩子,怎麼儘說傻話。”
話落時,殿外的宮女整齊有序地走進來,在華麗的團花地毯上跪了一地,妙蕊、妙藕、綠竹、青浦都在裡麵,笑盈盈地喊“公主萬福”。
見喜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忙道:“你們快起來。”
看到陛下、娘娘還有秋晴姑姑都這麼說,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姐妹向她行禮,見喜終於慢慢相信,她真的是公主。
她抬眸望一眼賢妃,又望向趙熠,眼眸酸痛,“陛下,廠督還好嗎?救我的那日,他砍傷了自己的手,身上都是血。”
趙熠遲疑了一下,去救他的是梁寒,可將她送回宮的卻是顧延之。
顧延之臉色很難看,說梁寒是一個人上山去見綁匪的,即便山上設下天羅地網,可他為了這丫頭的安危,並未即刻下令射殺,和那夥賊人對峙之時,不惜重傷自身,最後才將姑娘平平安安地帶了回來。
趙熠到現在也沒見到梁寒,隻知他受傷頗重,那條手臂若不能及時醫治,恐怕要廢。
思及此,他沉沉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好先打馬虎眼道:“他是極有分寸之人,不會有大礙。朕已往提督府派去最好的太醫替他醫治,這幾日還在府中靜養。你也是,暈倒了一天一夜,賢妃很擔心你,這兩日便留在宮中好生休息吧。”
見她還要再問,趙熠又搶過話頭:“公主及笄後在宮中都有自己的宮殿,或者在宮外修建公主府也可,一切都依你的意思辦,你可有什麼想法?”
見喜腦中亂哄哄的,聽到宮殿和府邸,又搖了搖頭,低聲囁嚅道:“我已經嫁人了,住在頤華殿和提督府就好。”
趙熠與賢妃皆是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兩人都有自己的顧慮。
在趙熠看來,見喜在做宮女時,陰差陽錯跑去了頤華殿,他看在賢妃的麵子上,也是看梁寒接受了,這才為兩人賜了婚。
宮女和宦臣結對食,初衷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誰也說不上閒話。
可如今宮女成了公主,駙馬的人選是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按照祖宗規製,為防止外戚專權,尚公主者不得為高門世家嫡子,更不得入仕為官,可梁寒的身份又是一件格外棘手之事。
一來梁寒位高權重,掌管司禮監和錦衣衛,兼提督東廠,在帝王製衡之術上又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革職撤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來,自古以來也沒有公主下嫁宦臣的先例。
這是見喜與梁寒結對食之事還未傳到那幫老臣耳中,所以眼下無波無瀾。
可若是被人知曉公主早已在後官與宦官結了對食,而那宦官還是朝臣嗤之以鼻的東廠提督……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來日閣臣的奏本堪比百萬雄師,能將人批得骨頭都不剩。
他與梁寒從幼時相識,扶持於危難之際,一路走到今日,鏟除外戚,懲治貪官,期間經曆過太多的劫難,若不是梁寒,他的前路必將戰戰兢兢,步履維艱,更不可能有今日奏不疏漏、權無旁落的景象。
隻要他二人兩情相悅,趙熠絕不會橫加阻止。
可他雖是皇帝,卻不能強迫賢妃娘家人點頭,更無法堵住悠悠之口。
賢妃在一旁默默垂淚,心中又沉又緊,仿佛巨石壓得喘不過氣。
從前她問過見喜的意思,這個傻姑娘一心一意地喜歡梁寒,渾不在意他是否不能人道。
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光是夢裡喚“廠督”和“夫君”,差不多就有百來遍,可見即便是自己公主,她心心念念的也全是他。
除去那一層原因,梁寒應該是個很好的人,至少對見喜是如此。
他幫助伯父洗清冤屈,又為祖母尋到神醫診治,還幫他們找到了堂姐流落在外十幾年的女兒……
而這次若不是替伯父翻案,魏國公便不會入獄,見喜更不可能因此被賊人擄去。
顧延之來時將山上的情形同她說了一遍,其間驚險如在眼前,梁寒為了救這丫頭,不惜自斷手筋,這也是她全然沒有預料到的。
——這又是顧家欠梁寒的。
他所做的一切,顧家這輩子都還不清。
想到這裡,賢妃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
當初若不是顧延之擅自將姑娘送去頤華殿,如今也不會落得這般兩難的境地。
是他們先招惹的他,這筆賬無論如何也不該算到梁寒頭上,更不該讓早已情根深種的姑娘來做這種艱難的抉擇。
可祖母那邊,她該如何交代?
老人家最疼愛這些子女,這麼多年經受了多少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慟。她身子不好,若是再受這樣的刺激,她與延之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賢妃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眼底是深深的惘然。
“見喜,你當真這樣喜歡他,這輩子都離不開他?”
見喜知道賢妃為何要這樣問,她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
隻要那個人是他,她隻要他。
她忽然想到什麼,心口倏地被絞痛,眼尾又流出淚來,“公主不能喜歡宦官麼?如若是那樣,那我不要當公主了。”
不要做公主,她不要什麼皇帝爹爹,她就隻做娘的女兒,那樣是不是就可以喜歡廠督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