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並不在梁寒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甚至覺得崴腳落水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可身體不知受到什麼驅使,下意識就去做了。
他在宮中還未站穩腳跟,就算想立功,謀個高位, 也不會衝動到在這個時候、大庭廣眾之下跳入池塘救人。
他救她, 更像是一種奇怪的、毫無預兆的本能。
——她落水的那一瞬間,他心口狠狠瑟縮了一下。
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尤其是麵對一個陌生小姑娘, 簡直可笑。
手中的人兒很沉也很軟, 幼嫩得像一朵小杏花,連大口呼出的氣息都是香甜和煦的。
即便是被春日涼涼的池水泡得渾身濕透, 這具身子仍然透過浸水的衣衫將溫熱傳到他的掌心。
民間都傳, 這是天降祥瑞的溫凝公主, 天生體暖。
梁寒心中冷哂。
公主從睜開眼, 雙眸就盯著麵前的少年一轉不轉,她分不清是夢還是真
一定是夢吧,隻有夢裡才會出現漂亮哥哥。
可是落水的感覺那樣真實,渾身都是濕濕黏黏的, 腳踝好痛, 嗆水也好難受,隔著幾層衣物, 她還能感覺出哥哥的手很冷,像冬日摸到的冰塊似的。
“漂亮哥哥……是你嗎……漂亮哥哥……”
公主櫻桃般紅潤的小嘴巴動了動, 喃喃說了幾句話。
落水都沒有哭的公主, 卻忽然眼圈兒一紅, 眼淚斷線的珍珠似的落下來。
大顆的淚珠一半從下頜滑落, 一半落在他手心, 滾燙的溫度,在他掌心灼燒。
婉妃慘白著一張臉跑到公主身邊,急得落淚,“溫凝,溫凝你沒事吧?快傳太醫!送公主回宮!”
公主眾星捧月,送公主回宮的差事自然輪不到梁寒。
很快便有人毫不客氣地將公主從他手上抱走,一行人有的傳太醫,有的護送公主,還有不少從池塘裡剛剛爬上來的水鬼,一時間禦花園嘈雜喧嚷,已經沒有人記得究竟是誰將公主救了上來。
跳下池塘救張嬋的是顧延之,當時他與趙熠皆在池塘邊。
溫凝摔得遠,也已經有人去救了,而張嬋離他們更近,落水的那一刻,顧延之看到趙熠腳步動了動,卻沒有第一時間下水。
顧延之眼疾手快,有他在,自不能讓未來的皇帝陛下親自下水。何況,要救的那位還是將來會被抄家滅門,自己因假懷孕被禁足坤寧宮永世不得出的未來皇後。
表麵裝作順從,心裡卻厭惡至極。
顧延之知道十歲的趙熠對張嬋的真實情感。
隆景二十一年,已經做到戶部尚書的顧延之在勘察田地時遭流民暗傷,醒來卻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建寧十五年他剛出生那會。
伯父顧淮身居高位,父親亦在朝為官,雖談不上高官滿門如日中天,可在京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尤其是在堂姐進宮之後,顧家更是榮寵不斷。
如今是建寧二十八年,他憑著前世的記憶,在這十幾年間為顧家掃清了不少禍患。
一方麵,提前設計離間伯父和韓敞的關係,避免卷入靖王謀反案中,讓堂姐安安穩穩誕下公主;
另一方麵,結交溫德殿受儘冷落的趙熠,讓他主動投奔來日的太後,也就是如今的皇後,並且讓皇帝慢慢開始欣賞這個被忽視的皇四子,顧延之自己也成為四殿下的伴讀,時時刻刻盯著坤寧宮的動向。
因知曉前世的走向,所有的草蛇灰線都在身邊隱隱露出苗頭,對他這樣一個已經混跡官場十餘年的聰明人來說,這些事做起來並不難。
唯一棘手的事情,便是趙熠與阿姊顧蘭亭的婚事。
前世阿姊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與趙熠恩愛長久,可如今堂姐未死,正當盛寵,陛下也沒有選秀的打算。
這一年趙熠才十歲,阿姊卻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如何撮合讓他犯了難。
顧延之私下問過顧蘭亭:“阿姊喜歡年紀小的麼?我有個朋友家世顯赫,模樣清雋,才德兼備,不亞於任何一位世家公子,隻是才十歲年紀,阿姊考慮麼?”
顧蘭亭撫了撫阿弟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才放心。
後來,顧延之憑一己之力為阿姊折去幾朵爛桃花,還悄悄打通廟裡的關係,在母親麵前給阿姊安了個皇後命格。
孟氏嚇得不輕,一臉為難地對他說::“這可怎麼好,你婉姐姐正得聖寵,難不成姐妹共事一夫?”
顧延之是這麼回的:“這事兒阿娘先不要聲張,皇後娘家勢大,阿姊貌美可性子太過溫和,進宮難免會受到打壓,況且陛下這幾年身子大不如前,阿娘還是觀望一陣吧,或許這皇後命說的並不是做當今陛下的皇後,而是像皇後那般身份高貴的主母,親王、郡王都有可能。”
孟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想便歡喜得緊。
顧延之又道:“所以阿娘彆急著為阿姊相看那些家世地位不如咱們家的,還有那些世家大族的紈絝子弟也實非良配。”
孟氏覺得有理,緊接著推拒了好幾家差強人意的門戶,顧延之這才暫且放下心來。
張嬋被抱回坤寧宮,剩下的交給趙熠,還有滿屋子的下人排著隊伺候,這裡用不著他,顧延之轉身回了月安宮。
禦花園中,莊平一直在人群中盯著梁寒和公主。
直到眾人洪水般散去,他忙上去叫住梁寒,急問:“公主對你說了什麼?我瞧她嘴巴動了,難不成你當真便是她要找的人?”
梁寒沒有回答,垂眸望著衣角,是那雙白嫩肉乎的小手抓出來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