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是現套的, 金色華蓋,錦緞帷裳,座上墊了一層厚厚的狐皮, 軟和又溫暖, 公主坐上去, 連心情都變得輕快極了。
雖不在紫禁城, 但隻要梁寒吩咐下去,底下人掘地三尺也得找出這般華麗又舒適的錦蓬馬車。
梁寒策馬走在前頭,麵色一如既往地陰冷,似乎還比往日更甚。
駕馬的車夫不知內情, 隻以為公主任性難伺候, 惹督主不快。
督主雖是太監, 卻是太監裡的頭一把交椅,陛下的左膀右臂,連朝中一品大員都要禮讓三分,公主卻拿著當下等奴才差使, 出來逛街市等不及要換漂亮衣裳, 在這偏僻的地界兒還要坐什麼狐皮馬車,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過主子的事情腹誹幾句也就罷了, 明麵上還是要擺出恭敬順從的姿態。
車輪碾過路麵碎石,馬車猝不及防地咯噔一下, 裡頭緊接著傳來一聲嬌呼,聲音雖小,卻落入了督主耳中。
車夫抬眼一瞧, 正欲督主四目相對, 那祖宗眼中的冷意能將人凍死, 趕忙訕訕地錯開目光, 手裡握著韁繩,更加小心謹慎。
待人回過頭,車夫舔了舔嘴唇,後背已經汗濕一片。
梁寒麵上雖沉靜冷冽,實則內心早已亂成一團。
倘若不是要護送公主,這會怕是已經策馬揚鞭先行回了玉佛寺。
方才公主迷迷瞪瞪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令他心中暗潮洶湧,既是悚然,又是詫異,似乎還隱隱有種說不清的茫然。
“嫁給哥哥。”
這是什麼遣詞造意?簡直荒謬。
許是因為公主平日裡對他太過依賴,以至於自己的世界裡隻有哥哥一個男人,而這個人在外人眼中還是不能人道的閹臣。
他對公主隻有兄長的情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也許打從一開始就不該這般僭越,他這樣的身份,甚至冠以公主玩伴這樣的頭銜都是放肆,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早已經罪該萬死。
倘若一條黑路走到底,繼續如此放任縱容下去,事情最終會走向怎樣的後果?他向來步線行針,智謀深遠,竟從未往這處想過。
梁寒縱馬行在隊伍最前方,馬車、侍從都靠他帶領,可他一晃神,隻覺前路茫茫空無一物,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都要細細思索。
罷了,公主年歲尚小,很多事情還要教導,沒走近死胡同便還有回旋的餘地。
梁寒目視前方,在心內慢慢斟酌。
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在玉佛寺靠近廂房的西門停下。
公主身體底子好,小腹的輕微痛意很快散去,從馬車上下來又是一條好漢。
“誒,誰送了桂花糕過來?”
才進門,綠袖便瞧見桌案上擺放著一碟香味馥鬱的糕點,上麵鋪著一層晶瑩的桂花瓣,香甜又精致,教人看一眼便食欲大開。
方才走得匆忙,綠袖才將采來的桂花洗淨碾碎,還未來得及做就驚聞公主出了事,食材和舂搗散亂地放在桌上,沒收拾便出了門。
丫鬟道:“是遲小侯爺派人送來的。”
綠袖笑對公主道:“小侯爺倒是有心,公主才說喜歡吃,這會就送來了。”
遲盛對付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很有一套,不過分熱情,也絕不冷淡。
公主身份尊貴,珍珠翡翠、綾羅綢緞勢必入不了她的眼,送點心這種事情既能顯出他的溫柔貼心,讓底下的長隨送過來又不顯得諂諛,公主吃到糕點的時候,反倒會主動想起他來。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他拿捏得十分到位。
從外麵回來,公主正好腹中空空,撚起一塊桂花糕正要往嘴裡放,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摁住。
梁寒將公主手裡的糕點扔回碟中,眉目冷淡,“什麼不三不四之人送來的東西都吃?”
公主怔怔地望著他,眨了眨眼,“可是肚子很餓。”
雖然不喜送糕點的人,但沒必要和食物過不去。
梁寒嫌惡地看一眼指尖的殘渣,將那碟桂花糕丟給身旁的宮人,冷聲道:“公主身子不適,往後這些臟東西不要帶進公主的屋子,拿出去扔了。”
底下人擦了把汗,不敢不從。
公主看著香香甜甜的糕點扔進泔水桶,心疼地說不出話,氣鼓鼓地伸手去捏哥哥手指。
梁寒的雙手負在身後,倏忽右手小指微微一痛,姑娘似乎不解氣,還加重些力氣。
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有多軟,無論怎麼用力,對他來說都是和風細雨,沒有半點殺傷力。
忽然想到什麼,梁寒發覺自己這樣有些不妥。
公主依賴他,雖然偶爾有些小性子,卻很聽他的話。他來時還想著好好教導,如今這樣怕是讓公主以為不能接受所有男子的好意,否則哥哥就會生氣。
梁寒略微沉吟一會道:“那位遲小侯爺出身不錯,隻是為人風流,花天酒地,不僅常常出入風月場所,還在彆苑養了兩位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