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寶絡看了看一旁的白首溪, 乾得舔~了舔嘴唇。
這溪水清冽透骨,自帶一股甘甜,想來山中野物都甚是喜歡,所以兩旁帶了泥土的地上間或有細微的爪印。
但是有一個地方上麵不是,而是一片將乾未乾的濕~潤。
無風無浪——不是水蔓延的;
如果是哪個喝水的同門——自然會留下腳印或者痕跡;
而這一小片濕~潤更像是為了掩飾什麼。
景寶絡重點看了看這段溪流, 水段回旋,倒是比其他地方都要深些, 兩畔都是細密的細葉水團花。
倒是個藏人的好地方。
靈獸等自不必如此麻煩, 也不會這樣膽大, 會這樣的,大概隻有被放進來的魔人了,她的心跳砰砰加快。
便在這時, 漱玉雪將將要追到了。
景寶絡隻得再跑兩步,她氣喘籲籲中忽的想起一件事:“你還欠我三百五十兩呢, 小師妹, 你彆追了,我給你減一百兩。”
漱玉雪哪裡是將錢放在眼裡的,咬牙:“你站住,我現在就給你。”
景寶絡再上前兩步:“算了, 不急這一會……”
漱玉雪也精疲力儘:“你, 站住, 我再給你三百兩。”
景寶絡聞言不由心頭一動,這心裡一動,腳一頓, 就真停了。
她實在是真的跑不動了。
也已經不動聲色靠近了這岸邊。
水裡果然有貓膩的樣子。
隱隱的陰影靠近岸邊草叢,上麵正好一串氣泡冒出來。
景寶絡轉頭喊勸解到已經有些呆滯的顧嘉言:“顧師兄,你過來。”
漱玉雪跑得嫣紅的臉上原地血滿:“韓寶絡,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是你~娘。”
顧嘉言幾步到了景寶絡身旁。
景寶絡有了底氣,她一麵對顧嘉言使了個眼色,一麵敷衍:“我今天要被你打死,我就不是你~娘。”
顧嘉言立刻看懂了景寶絡的暗示。
他也拔~出了劍。
然後轉過身去,小心翼翼往溪水邊走了兩步,同時對漱玉雪也做了個噤聲的表情。
漱玉雪像一隻炸毛的貓生生頓住一秒,跟著顧嘉言看過去。
隻要一秒就夠了,說時遲那時快,顧嘉言長劍一挑,然後下一秒,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叫起來:“彆殺我,彆殺我啊。”
寒冷的水中跌跌撞撞爬起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
臉色青紫,帶著被泡白的傷口,那是強行扯掉嘴籠留下的傷口,他瘦骨嶙峋,頭發花白,渾身顫抖。
哪裡像個魔人。
顧嘉言沒有收劍,仍然指著他,景寶絡卻看出了兩分熟悉,她還記得他臉頰那顆痣。
“是你?”她吃了一驚。
那不住求饒的老頭聽了這一聲,仿佛聽見天籟,他轉向景寶絡膝行兩步:“仙子,仙子,你救救我啊。”
景寶絡向旁邊側了一步,避開他的跪拜,然後伸手扶起他。
漱玉雪皺眉:“你認識這魔人?”
景寶絡也皺眉:“你看他像魔人嗎?三根骨頭兩根筋,說話都帶喘氣。”
而魔人向來體格強悍,堅韌難訓。
顧嘉言收劍回鞘:“你認識他?”
景寶絡點了點頭:“鄒老板做蓮子糕的,做得很好的。”
老鄒連連點頭:“是啊。”
漱玉雪不解看他臉上的嘴籠痕跡:“那你怎麼在這裡?”
景寶絡道:“還用問嗎?自然是被捉來的。”
顧嘉言臉色有些難看:“到底怎麼回事?”
老鄒苦著臉說:“我就是出去買個乾蓮子,結果路上遇到遇見幾個人,見我孤身就將我綁了來,我這麼大年紀了,也不是大姑娘,隻是抄個近路,誰知道。他們根本就不聽我解釋——還在路上就給我帶上了那個嘴籠,然後蒙著頭扔到了這裡,鬆了繩子我一看,還有邊上幾個人也是這樣,這時候就看遠遠來了些仙士,我旁邊那個跑得快,先去求救,結果跑到前麵就挨了一劍……哎,要不是我跑得快……”
顧嘉言半信半疑,看了看那溪流:“白首溪的水是雪山融水,寒冷刺骨,你方才便是一直躲在這裡?”
老鄒道:“仙師,我以前就是在山下蓮花鎮賣蓮子糕的,這荷塘的水都是山上的雪水,連年累月都泡著侍弄蓮花,早習慣了。”
漱玉雪眯了眯眼睛:“我那日也在山下買過蓮子糕,並沒有見過你。”
老鄒道:“是以前。十八年前,都快二十年了。”
景寶絡道:“我相信他,他的蓮子糕做得很好。”
漱玉雪道:“你信他?十八年前你還沒生?”
景寶絡咳嗽一聲:“那天我們買蓮子糕不是聽了嗎?當年有個老板跑路,我在昆州城也見過他。”
漱玉雪:“什麼我們?你是你,我是我。”
“嗯嗯,那天你、和、我買蓮子糕的時候,還記得不,那個字號最老的,可不是姓鄒。”
漱玉雪深呼吸了一口,沒找到話說。
老鄒連連點頭:“就是我,就是我。幾位仙師,放了我吧,我孫女還在家裡等我回去呢,她還小,就我這麼一個親人,求求你們。”
顧嘉言臉上顯然也有了怒氣:“混賬。”
“鄒老板,你起來。”景寶絡拉住他,“不是罵你。”
眼看時間已經接近尾聲,因為老鄒的出現,倒是意外促成了三人臨時微妙的和解。
景寶絡隻覺異常口渴,又喝了許多水,幾人休整一下,便開始準備向山外走去。
漱玉雪搶先一步和顧嘉言並肩。
景寶絡正好心裡也有些話問老鄒,便和他落後一步。
當年他攜家帶口離開蓮花鎮,輾轉各地,雖有行牒和官憑,但各地都是一樣的,少不得孝敬,他本在蓮花鎮熟悉了,多了這許多打點,雖勉強過下去,日子卻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後來兒子和媳婦一場大病,拖垮了半個家,留下一個小孫女,他的鋪子也開不了了,變成了擺攤。
那日在昆州城,他本是在另一處擺攤,是這邊一個攤主說有事,要將位置轉給他,租金要便宜十來文,他便應下了。
結果沒想到就撞上了那幾個流氓。
他帶著小孫女跑出去,輾轉到了一個臨近小鎮,要活下去,還得老本行,這時剛剛熟識鄰家說在鎮外的蓮花坳有便宜的乾蓮子賣,搶手的人極多。
他安頓好孫女,這就急急忙忙出發,卻沒想到冒險跟著一個當地人走近路,卻遇上了這麼些人。
景寶絡聽得大為同情。
卻又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有些地方有點過於巧合。
她想了一想:“那你來了以後,可在這裡見過那個跟你一起走的當地人?”
老鄒歎氣:“沒有……恐怕凶多吉少了。”
捉一個是捉,捉兩個也是捉,沒道理不買一送一,而且這老鄒,一看這樣子,哪裡像個魔人,舍棄了另一人捉來,圖他什麼,圖他老,圖他瘦?
老鄒又歎氣:“我這後半輩子,自從當年離開蓮花鎮,就沒有一件事順遂過。”
景寶絡問:“那鄒老板當年為什麼要離開蓮花鎮。”
“哎,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老鄒對她並無隱瞞,“我的蓮子糕做得好,字號最老,生意最好,誰知道因為這樣,就不知引起了誰的嫉恨,那一日,忽然來了一個年輕人,要買下我所有的蓮子糕,還要我再做上幾屜,我本以為來了個大主顧,誰知來了個大麻煩。”
“怎麼說?”
“那年輕人坐在那裡,扔了一錠金子給我,就開始慢條斯理麵無表情的吃,一吃就是一天。”
“真能吃的,不過,一錠金子也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