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麟覺得說不過去。
呆傻少年是被惡丐拐賣的孩童之一。
是他偶然救護下的孩童之一。
他護送少年返鄉是偶然之際做出的決定。
如果不是知道了柳誡此人以及恰好有失蹤考生是大柳樹鄉人士,那他不會親自送一個明麵上看來普普通通的被拐少年還鄉。
本來在他看來這趟護送之旅應該是順風順水的坦途,可是路走了半截變成了危途。
那麼……
如果……
王七麟隱隱察覺自己進入了一場權力爭鬥的漩渦之中。
晚上他們借宿了鄉裡聽天監的驛所,茶博士也被帶入了驛所中。
吃過晚飯後謝蛤蟆又去訊問茶博士,王七麟正要歇歇腦子,當地小印燕飛星突然找來說道:“王大人,謝道長讓你過去一趟,有新發現。”
王七麟去了驛所中當做牢房的廂房,看到茶博士正閉著眼睛在喃喃說著什麼。
謝蛤蟆讓他重新說一遍,茶博士喃喃道:“他給了我十枚金銖、給了我一包藥粉,讓我給聽天監押送的一個呆傻少年……”
“我不敢對聽天監下手,這是殺頭大罪。但他說他知道我過去在川東一帶做過路匪營生,我沒辦法,隻能聽從他的吩咐……”
“他著急要走,我聽到他對同行的人說:武大人搞什麼名堂,這傻子不是他給聽天監的嗎?”
“同行的人說:武大人當時不知道他就是二裡鄉的那少年,所以才讓咱們後頭來追,得趁沒人知道他的籍貫趕緊處理了他。”
“又有人說:閉嘴,多做事少說話,趕緊走。”
“他們騎上馬離開了……”
有用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
謝蛤蟆衝他說道:“老道剛才給他吃了一粒醒腦丹,讓他仔細回憶了經曆,然後他回憶起了當時不小心聽到的幾個人的對話。”
王七麟遲疑的問道:“二裡鄉?這又是哪裡?”
燕飛星道:“是俞寧縣一個鄉裡,隔著這裡很遠,與大柳樹鄉相距更遠。大人要過去瞧瞧嗎?卑職驛所裡有兩匹好馬,等明天給你們換上?”
王七麟想了想說道:“明日再說。”
他回到房間,呆傻小書生坐在案桌前繼續發呆。
除了吃喝拉撒睡這些生存本能,他已經不像個活人了。
徐大走進來說道:“七爺,莫非這小子的籍貫實際上在那勞什子二裡鄉?豎起了咱們其實一直沒有查到這小子的籍貫所在啊,去無類義塾也是猜測罷了。”
王七麟沉默。
“要不要轉道去二裡鄉看看?”徐大又問。
謝蛤蟆沉聲道:“不去!我們現在去的大柳樹鄉就是正確的方向,否則他們為什麼急著迫害這少年?”
王七麟道:“事情很複雜,一步步走,先去大柳樹鄉。”
徐大說道:“其實說起來也不複雜,幕後黑手是武氏,這應該沒問題了,咱們隻要逮著武氏查,早晚能查出個結果來。”
王七麟問他道:“什麼結果?”
徐大一怔,說道:“我不知道具體什麼結果,但我有個猜測!”
“這小子牽扯到什麼秘密,武氏起初不知道,所以把他交給了咱們,本來隻想甩一個爛攤子,畢竟這小子是個傻子。結果武氏最近才知道這少年非同一般,而且咱們還要親自送他回去。”
“他們怕咱們從他身上查出什麼,所以才中途攔截他,這個猜測怎麼樣?”
王七麟搖頭道:“武氏經略平陽府二百年,他們會犯下這種錯誤嗎?徐爺,這少年是武景湛親自交給我們的,這點看似無關緊要,其實現在來看,這是重點!”
他站起來說出另一個猜測:“武景湛知道這少年身上有什麼秘密,他想讓我們查出來!要迫害這少年的不是武氏,如果是武氏的話,他們有的是辦法來對付我們,因為這裡是武平陽!”
徐大迷惑的問謝蛤蟆:“你明白七爺的意思了嗎?”
謝蛤蟆:“無量天尊!”
“到底明白不明白?”
“無量!天尊!”
王七麟說道:“我給你們將這件事捋一捋。”
“首先,武景湛親自將一個被惡丐拐走的孩子交給咱們,他是府尉,卻親自來督辦被拐孩童的歸家事宜,這點是否反常?”
“其次,武氏經略平陽府二百年找不到這孩子的來路,咱們幾個外來戶卻發現了這少年身上的蛛絲馬跡,這點是否反常?”
“再次,咱們去架庫閣碰運氣,本來這是瞎貓碰死耗子的事,我壓根沒有報什麼希望。結果負責接待咱們的書曹就說出了無類義塾和柳誡,這少年偏偏與無類義塾有關係,這點是否巧合?”
“最後,咱們帶少年上路,第一天安然無恙,第二天開始頻繁遭遇追殺,這點是否古怪?”
徐大道:“你說的這些確實有道理,可這代表什麼?就像你說的,武氏知道這少年身上有秘密,也想讓我們知道,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武氏在平陽府還要忌憚什麼嗎?”
王七麟輕輕說道:“當然。”
“他們忌憚什麼?”
“朝廷!”
徐大說不出話來了。
王七麟道:“先不必分析太多,該休息了。今晚輪值,明天一早趕往大柳樹鄉!”
他又問徐大:“青蚨子蟲帶著吧?”
徐大點點頭。
王七麟沉吟了一下,道:“放蟲,搖人!”
又轉過來一天,他們甚至沒吃早飯也沒有通知小印燕飛星,直接帶上少年出發。
四個人三匹馬,謝蛤蟆與少年公乘一騎,這樣就加快了趕路速度。
為了避開暗殺和陷阱,他們更改路線換成挑鄉間小路走,隻要大體方向正確即可,他們甚至不去規劃具體路線。
這樣連三人自己都不知道要走什麼路,伏擊他們的人就沒法在他們前路上安插陷阱了。
如此一來耽誤了些時間,足足又花費一個白天,他們到了傍晚才進入大柳樹鄉。
大柳樹鄉的柳樹並不多,但有一棵柳樹長得格外粗壯,足有四人合抱,對於柳樹來說這可是相當誇張了。
實際上這並非是一棵柳樹,而是兩棵柳樹如並蒂蓮花般生長在一起,它們緊緊依偎互相扶持,現在幾乎長成了一體,所以才格外粗壯。
這柳樹長得高大粗壯又神奇,對於鄉裡人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神祇。
樹木被用木柵欄給圍了起來,正南麵建起了一座小土地廟,柳樹樹枝上纏放了許多布條,這些布條起初應該都是紅布條,隻是如今風吹日曬變成灰黑、灰白等色澤。
他們趕到鄉裡的時候快要落日了,謝蛤蟆將提前準備好的香燭紙錢拿出來,帶到小土地廟前給燒了。
王七麟問道:“這不是你給柳誡準備的麼?”
謝蛤蟆說道:“這廟裡供奉的就是柳先生。”
土地廟很小,高度剛到王七麟的腰,他還得蹲下才能看到小廟裡供奉的神像。
此前他曾經在小水鄉看到過供奉水老爺的土地廟,這座土地廟裡供奉的也是個老人,一個衣衫襤褸、麵色恚怒的老人。
這就是奮鬥三十多年給家鄉蓋起一座義塾的一個好人。
謝蛤蟆少見的行下跪禮,他跪下沉默的將一片片紙錢燒掉,紙錢燃燒後化作黑煙,一道道進入小土地廟中。
徐大拉了拉王七麟低聲道:“七爺你有沒有感覺到古怪之處?”
“啥?”
“老道士好像跟柳誡先生認識?甚至是受過柳誡先生恩惠?”
王七麟道:“不能吧?柳誡先生去世不是有七十年了嗎?從年齡上來看他們沒有接觸的可能啊,難道道長在無類義塾讀過書?”
呆傻小書生也走到小土地廟前跪下,然後虔誠的磕頭行禮。
有些百姓從田裡忙活完了回家,途經土地廟看到小書生後不約而同的愣了愣,接著他們有的往巷子裡跑,有的則走上來衝著小書生指指點點。
王七麟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