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一年冬天,有一次下了大雪後他帶著我爹回家了。
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我爹被官府抓走了半年後忽然在我大伯陪伴下回來了,我家歡天喜地,我娘和我爺爺已經收拾好了家當,準備吃個飯就立馬搬家。
可是一個長得又高大又嚇人的漢子來了我家,他進門就說我爹已經被他砍了頭,我爹求他不要說了,他卻還是一遍遍的說。
他一遍又一遍的說,我爹開始哭,然後我爹頭就掉了。
血噴出去那麼遠啊!我永遠忘不了,我爹的頭,就在我眼前掉了!他的血噴出去那麼遠!
然後一切就變了樣。
我爹死了,我爺爺又害怕又傷心也死了。
我娘不知道去了哪裡,那時候我大伯也不見了,我流落到街頭成了個乞兒,好幾次差點被人拐賣,幸虧我爹曾經教過我許多識彆人販子的法子,我也算機靈,逃過了這些劫難。
那時候我便想複仇,我天天想要找他報仇,我想守著他兒子的麵砍了他的腦袋,讓他們知道我心裡是什麼滋味!
可是我知道我還沒有這樣的本領,我打聽過消息,知道了那個讓我爹掉了腦袋的人叫常營,是個管劊子手的官,壓根不是我這樣一個小乞丐能對付的了的。
於是我便跟隨商隊天南海北的走,我想學本事!
結果很巧,當我隨著商隊來到平陽府的時候我竟然又碰上了那個讓我每次做夢都要痛恨他的人,見到他的時候我差點沒忍住拔刀要捅他!
可是這人已經忘記了我的樣子。
或許他從未注意過我的樣子。
他問我叫什麼,我怕他懷疑我的身份,但我又不想放棄我的姓氏,於是我拆了一下,將柏拆成了木和白,我還是不放心,又把白改成了百。
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他從我口音聽出我的祖籍,又看我可憐,竟然收我做了徒弟。
我知道報仇的機會來了,我知道朝夕相處,我一定能砍了他的頭。
的確,機會出現了很多次,但每次事到臨頭我都會害怕,沒辦法,我爹給我起名起錯了,我不是一頭彪。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不再是要報仇的柏彪,而是手腳麻利會殺豬宰羊的木百金,我放棄了報仇。
可老天爺就是這麼喜歡折磨苦難人,我想要報仇的時候,無論如何也無法報仇。
但就在我放棄報仇後,機會卻來了:
五天前夜晚,斷頭鬼來敲門,我看到它第一眼就認出它的身份,當它給錢的時候我也知道它給的是買命錢,這些在我少年時流落江湖時候都聽人說過,聽人說的清清楚楚。
於是第一天夜裡它拿走雞頭付錢的時候,我死活不肯收下它的錢,這樣,我知道它肯定還會來。
第二天我把事情告訴了師傅,本想讓師傅晚上來接買命錢,可是師傅粗莽,沒有多想。
倒是幺弟聽到後上了心,他晚上陪我一起來守夜。
果然,這鬼再次來了!
剩下的我不說了,大人先前已經說過了。幺弟看到他給了一枚金銖便貪心的留了下來,我哄騙他去將錢花掉。
第三天師傅終於回過味來,他親自與我一起守夜,可我沒想到他沒有收買命錢,反而跟鬼扭打起來。
所以我本想害師傅,最終卻害了幺弟。
總之,此事確實是我所為,我咎由自取,該怎麼懲治就請大人來懲治,我任憑發落。
說完這一席話,柏彪衝常營跪下連連磕頭:“砰砰砰!”
結結實實。
八喵倒吸一口喵氣,這頭磕的可比自己要實在多了!
常旺和其他弟子憤怒的要上來毆打柏彪,常營大吼道:“都停手!”
他很快收起怒氣,意興闌珊的看向柏彪:“木頭,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想害我,唉,唉。”
歎氣幾聲,他茫然的坐在了地上。
王七麟揮揮手道:“既然柏彪已經認罪,將他帶去聽天監。”
徐大拎著鐐銬出來,常營頹然的衝他們下跪,囁嚅道:“大人,大人開恩,這案子其實與木頭這孩子沒有太大關係。”
“他雖然想害我,但並沒有害了我。幺兒的死他有些責任,卻不是他害死的。這一切,都是命吧。”
他苦笑一聲,一臉悲戚:“草民命不好,草民幺兒的命也不好,木頭的命更算不上好,所以草民想叩請大人,對木頭從輕發落。”
王七麟無語搖頭,這常營腦子怎麼想的?殺子之仇都能放過?
常營是生意人,很會猜人心思。
看到王七麟搖頭便猜到他怎麼想,苦笑道:“大人,我曾經是個劊子手,見過太多死人了。所以算了,算了。”
他說著擺擺手,苦笑兩聲又搖搖頭。
精神已然有些不太正常。
王七麟大為憐憫,上去扶起他說道:“常掌櫃的節哀,本官明白你的心意,此事自有計較,你先去負責你家幺兒的喪事吧,這案子我們聽天監會處理好的。”
他揮揮手,一隊人馬跟著他返程。
耀武揚威。
徐大卻很不開心,嘀咕道:“本來還以為能找到買命錢的背後主使人夯他一頓,結果屁都沒有找到!”
王七麟指向被力士押著的柏彪說道:“誰跟你說屁都沒找到?這不是找到了他嗎?待會回去捶他。”
柏彪被他一指,嚇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徐大不開心,道:“捶他做什麼?沒什麼必要。”
王七麟笑道:“你還真被他的故事給騙過了?常營悲傷過度又頭腦簡單,他被騙過很正常,你好歹是個秀才,怎麼也會被他編的故事騙到?”
徐大一愣:“什麼意思?”
王七麟笑了笑沒回答。
回到驛所後他直接開堂,遊星和力士分站兩旁怒視柏彪,柏彪一臉驚恐的叫道:“大人明鑒,小人沒有騙你們!”
“噓,彆急著解釋,解釋就是掩飾,”王七麟站在他跟前溫柔的說道,“幾個問題你給我回答一下。”
他俯瞰柏彪,腦海中回憶著柏彪的故事與常營的故事,開始從中提取有用信息。
先前柏彪說過,他第二日與常營說來了斷頭鬼的事後,常營起初並沒有多想。
第三日斷頭鬼再來,常營發現了鬼的身份去買祭品,這時候他在街頭遇到了這個麻衣神相。
這個麻衣神相算出十一年前的事並告訴他說是十一年前的斷頭鬼上門索命了,所以他才將這斷頭鬼與柏大海進行聯係。
此事過於巧合,王七麟推測所謂的‘神相’與此次買命錢相關,一切是個套。
這樣他問出第一個問題:“你師傅前幾天在街頭碰到的麻衣神相是你們的人,他現在在哪裡?”
不等柏彪回答,他又接著思索。
常營遇到麻衣神相是個圈套,那設下圈套的人顯然想害死常營全家,而對常營抱有如此大敵意且和柏彪有關係的人會是誰?
他想到了柏彪的大伯、柏大海的哥哥,柏大江。
所以王七麟推測,真正在背後主導這一切的就是柏大江,這斷頭鬼是他禦使的,買命錢肯定也與他有關。
柏彪說關於買命錢的見聞是他從江湖上聽來的,這是謊言,因為買命錢與尋常錢銖沒有區彆,起碼他和徐大沒有看出區彆所在。
那麼,一個鹵肉學徒怎麼能在看到這金銖的時候就認出它是買命錢?
王七麟相信他認不出來,所以他之所以知道買命錢的真相是有人告訴他的,誰會將這樣的秘密告訴他一個鹵肉學徒並且還獲得了他的相信?
隻能是他的親大伯!
於是他接著問:“第二,你大伯現在在何處?”
事情牽扯到柏大江,王七麟又分析出更多的東西。
常營曾經說柏大江在幽州當地有很大的勢力,他與許多拐子幫派相關,甚至還拐走了常營的女兒。
當初柏大海被砍頭,柏大江用秘術將他的腦袋給接了起來,謝蛤蟆說這叫鬼接頭,是上古秘術,刑天祭恰好擅長。
接著他又想到武景湛的話,武景湛說刑天祭今年進入了平陽府。
分析到這裡王七麟就推測出一個很有用的信息:柏大江與刑天祭有關!
甚至柏大海也可能與刑天祭有關,因為柏大海的死刑是聽天監來監理的,柏彪還說,在他小時候柏大海給他講過許多防範人販子的經驗。
尋常人家哪裡知道許多防範人販子的經驗?
到了這裡王七麟問出第三個問題:“柏彪,你是不是也進入了刑天祭?”
聽著這一連串的話,柏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