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被放到了供桌上,豬肝豬肺豬心下鍋先煮了起來,豬身子則化作各種肉。
王六五回來換衣裳,看到他們宰豬湊上來伸手量了量豬膘,很滿意:“一巴掌膘,很好,這可真是一頭大肥豬啊。”
除了豬肝豬下水先煮了起來,豬肉被拆掉後先掛起來凍一凍,他們要在晚上吃年豬,白天吃氛圍不夠。
豬骨頭燉湯,一鍋湯燉上一個時辰,原本透明的清水變成乳白色,表麵漂著一層油珠子,大冷的天舀一碗灑上鹽灑上蔥花和香菜葉,輕輕吹著熱氣喝下去,一碗湯喝完額頭和後背都是汗水。
王七麟喝著骨頭湯感歎:“人這一輩子,無非求碗熱湯喝。”
下午時分雪越來越大,雪花落在豬肉上,很快將豬肉覆蓋起來。
入秋的時候王陸氏和幾個女兒挖了許多野菜,綏綏娘子教她們做了酸野菜,今晚酸野菜正好能用上。
傍晚時分,王陸氏從第五味回來給他們做年豬菜,綏綏娘子教了她幾個菜,先把豬肉切塊,又切了許多酸野菜,用豬油爆鍋後煮上肉,放上蔥薑蒜和大料再加上酸野菜一起燉。
簡簡單單的做法,非同一般的香氣。
包大搬酒進驛所,憨厚的笑道:“兄弟,娘子讓我給你們送一壇冬雪燒,這是陳年的老酒,她說最適合配大肉吃。”
沉一拉開塞子聞了聞,一股猛烈的酒香像是鍋裡的熱氣一樣往外噴湧:“阿彌陀佛,好酒好酒!”
王七麟讓他接走酒壇,又對包大說道:“包哥你是我的哥,但綏綏不是你娘子,這個做人要避嫌的嘛,你彆叫她娘子了,叫她老板娘。”
包大實心眼,笑道:“成,叫她老板娘。”
王七麟又說道:“包哥你知道我的,我把你當大哥的,所以你可以叫我老板。”
包大撓撓亂糟糟的黑發,沒理解這話的邏輯。
“開吃嘍開吃嘍!”黑豆扯著嗓子拽著他的豬尿泡狂奔進來。
王七麟看著飄在風中的豬尿泡,依稀看到了夢裡的氫氣球。
燒鍋的王巧娘說道:“你跑去哪裡瘋了?讀書找不到你,燒鍋也找不到你,吃肉的時候你自己出來了?”
黑豆心虛的提了提褲子,小聲說道:“娘,豆、豆是出去交朋友來著。”
王七麟很理解他,上去摸著他的腦袋說道:“大姐彆嚇唬他,孩子得到豬尿泡不去找小夥伴炫耀,那豈不是錦衣夜行?”
黑豆仰頭衝他傻笑,然後商量著說道:“舅舅,你能不能彆像摸狗頭貓頭那樣摸豆的頭?”
王七麟道:“舅舅這不是摸狗頭貓頭,這是摸豬頭。”
鍋裡油花翻滾,酸野菜上沾染豬油變得油汪汪,一塊塊豬肉本身也是油汪汪。
酸香味彌漫,黑豆饞的在廚房門口翹著腳後跟往裡看。
王七麟拿了根筷子插進一塊肉裡試了試火候,一插即入,這顯然已經熟了。
他挑出肉塊蘸上兩根酸野菜吹了吹遞給黑豆,王巧娘嗔道:“大人沒吃孩子著什麼急?彆養成他一些壞習慣。”
王七麟笑道:“這是什麼壞習慣?我是讓豆嘗嘗熟不熟,來,豆吃一塊。”
黑豆先連吞兩口口水防止待會嗆到,然後抓著筷子連吹也不吹將肥肉塞進嘴裡開始原地蹦躂,嘴巴一張一合:“哦豁哦豁……”
熱氣從他嘴裡冒出,他使勁砸吧嘴,油乎乎的湯汁出現在嘴角,就這麼一塊肉便吃的滿嘴油花。
王七麟問道:“熟了沒有?”
黑豆吞下肉說道:“舅舅,剛才、剛才太燙了,吃的著急了,沒吃出熟沒熟。”
王七麟哈哈笑,又挑了塊大的給他。
黑豆心裡暗暗激動,關鍵時候見分曉,還是舅舅疼自己啊。
王七麟幫他吹了吹熱氣,黑豆吃下去後又要猛吞,王巧娘舉起燒火棍說道:“你再給我不嘗滋味往下吞,我讓你把這根棍子也吞下去!”
黑豆仔細咀嚼,然後哭喪著臉看向王七麟:“舅舅,不熟!”
他費勁的嚼,又說道:“但我還是把它吞下去了,嘿嘿,不虧。”
王七麟蓋上鍋蓋還得燉,小塊的豬肉已經熟了,大塊的沒熟。
他舀了一碗燉肉湯遞給黑豆讓他先喝點湯暖暖胃。
這湯的滋味要比中午喝的大骨頭湯更美味,酸而噴香,黑豆喝了一口就樂了。
驛所大堂裡頭撐起了桌子,留在驛所過年的人全來了,楊大眼給大家夥分碗筷,沉一舀酒給他們。
楊大眼也是喝酒老手,端起酒碗閉眼嗅了嗅,讚歎道:“這真是美酒啊,一定是七娘子親手所釀,彆的地方沒有這般好滋味。”
桌子上已經放了一些菜,豬肝掰成塊、豬肺豬心切成片,用老湯燉的豬肉先上桌,這都是上好的下酒菜。
驛所的力士嘗了口醬湯,點點頭道:“很好,滋味甚美。”
馬明笑道:“這是自然,老湯是咱七爺從七娘子店裡要來的。”
其他人跟著笑:“湯來自七娘子、酒來自七娘子,那咱這頓飯與七娘子關係甚大呀。”
“實際上豬也是七娘子給的。”楊大眼沉重的說道。
大家夥愣了愣,然後一起感歎:“娶妻當如七娘子。”
“上菜吧?”王陸氏吆喝一聲。
眾人齊齊起哄:“好。”“等著呢。”
主菜是用盆子裝的酸野菜燉豬肉,然後還有紅燒排骨、麻椒炒肉、滑溜裡脊、肉丸子湯、蒸四喜大丸子,這是純肉菜了,素菜則是肉段燒茄子、豬油白菜、酥肉燉白菜。
外麵大雪飄飄,這些菜全是大火出鍋,帶著茫茫熱氣也散發著陣陣香氣,將年底的寒意給衝的乾乾淨淨。
王七麟最後領著黑豆出現,謝蛤蟆撫須笑道:“黑豆竟然能等到現在才來上桌,真是一個懂事的少年郎啦。”
其他人紛紛誇讚,黑豆傲然一笑:餓的狠一點,吃的才能多一點!
這個訣竅是他的秘密,他不會隨便告訴彆人。
兩張大桌子上一溜的酒碗,王七麟端起一碗酒準備為今年的工作做個收尾,他舉起酒碗說道:“喝……”
“喝!”眾人猛的應和一聲,咕嘟咕嘟灌了一口酒,然後紛紛下筷子。
王七麟孤獨的站在那裡,他其實想說的是‘喝酒之前呢本官要說兩句’。
但是用不著說了。
筷子已經起飛了。
黑豆自己搶了一塊紅燒排骨塞進嘴裡問道:“舅舅,你怎麼不吃?你吃飽了嗎?”
王七麟默默的坐下,八喵和九六坐在他旁邊的一張太師椅上,見他遲遲不動手,它倆也很著急,一個勁的用爪子拍桌子。
見此王七麟對眾人說道:“你們看,八喵和九六是不是想說點啥?”
沉一抹了一嘴油抹在旁邊謝蛤蟆身上,道:“它倆想說屁,它倆想吃呢,你趕緊給它倆伺候上。”
八喵使勁點頭,它們兩個有位子麵前有盤子,可是卻沒有吃的!
王七麟不甘心的說道:“咱們這頓飯是年前散夥飯,我作為老大要不要說兩句?”
“不要。”沉一斷然搖頭,筷子一把摁住一塊大骨頭:“這骨頭是噴僧先看上的,噴僧愛吃骨髓你不知道嗎?”
王七麟歎了口氣,九六伸出爪子撕扯他衣袖,著急的直叫喚嚶嚶嚶。
見此他說道:“給九六留兩塊骨頭,狗愛吃骨頭,你們怎麼都把骨頭吃完了?”
八喵衝他搖頭:狗愛吃骨頭?爹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狗愛吃肉!隻是狗吃不上肉,隻能吃骨頭的時候跟著混一口肉,明白?
王七麟給它們倆先舀了一碗肉和排骨,它們倆開始吃:
主要是九六狂吃,八喵用爪給它順著後背看它吃。
王七麟夾了一塊大五花,肉塊顫顫巍巍,滴下的湯汁帶著油光,往嘴裡一抿,又香又軟,吃下去後滿心的滿足感。
他專挑肥中帶瘦五花三層的肉吃,吃的多了香的慌,又改成去舀凍豆腐,豆腐中吸飽了豬油水和酸野菜的酸汁,酸香有嚼頭,吃起來不比豬肉味道差。
謝蛤蟆讓他試試酸野菜,王七麟搖頭。
以往過年燉個肉,鍋裡全是這玩意兒,他算是吃怕了。
桌子上的菜都是大盤小盆,可是一桌子大肚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很快盤盆見空。
王陸氏立馬再給添上,不管是盤是盆都空不下。
一行人開始敬酒,這次他們知道先找王七麟,上來就是一句‘乾了’,然後王七麟看到了一個倒扣的碗。
他遲疑的看向酒碗,道:“快點吃肉慢點喝酒,對不對?”
沉一問道:“七爺你是不是喝不慣這種酒?”
他給周圍解釋:“七爺平時都是喝藥酒補酒的,他有一罐鞭屍酒,七爺那酒在哪裡?噴僧給你搬過來。”
王七麟拿起酒碗默默的喝了下去。
鞭屍酒已經喝完了。
清脆的酒碗碰撞聲,倒酒汩汩流淌聲,酒後吆二喝三聲,外麵寒風凜冽,屋子裡熱火朝天。
吃著肉,喝著酒,說著,笑著,一年好像就這麼走過去了。
王七麟想酒是好東西,這一年來自己受過許多驚嚇、吃過許多苦頭、受過許多傷,可是大家夥舉起酒碗對著肉笑嗬嗬說兩句,一切被融入笑談之中,剩下的又全是美好和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