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你小姑的婆婆掌著錢的關係。”程秀麗歎氣, 陳梅的婆婆那可是個厲害的人。
“你表哥在當兵,平時賺的錢自己留一半又一半寄過來給你小姑的,你小姑和姑父又都有工作, 這日子要過好一定能行,可我嫁到陳家, 你小姑的日子就沒變化, 每年都是如此,糧食時不時還要從娘家裡借, 唉, 他們的錢都是你小姑婆婆管著。”
“小姑的婆婆可真厲害。”
“是啊, 你表哥都這麼大了,還這麼管著他們一家的錢。”
“姑父同意?”
“你姑父平時看著挺好的一個人,可遇上他媽,那可真的是愚孝, 說是錢放在老人家那兒安心, ”程秀麗心有餘悸地說, “你以後找婆家可得小心這種。”
陳竹聽得搖搖頭,上回看到姑父鄭強, 覺得這個人挺好的,可要是一個愚孝的兒子,那就是其他方麵再好都不行,除非人家老太太不作妖, 但很顯然,十個老太太必有七個要作妖, 還有一個懂事,一個不管事,一個會來事。
“媽, 我還早著呢。”陳竹心裡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賺錢。
程秀麗隻當她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提這事,也就不說了,反正等一兩年,肯定也要說對象了。
“我們怎麼賣啊?”程秀麗第一回賣東西,不禁有些賊頭賊腦,看著陳竹忍俊不禁。
“媽,你放鬆點,我們先逛著看看。”陳竹說。
“哎呀,剛才應該跟你小姑說一聲,你想啊,你小姑在服裝廠工作,這發飾這麼好看,配著衣服穿……”
“然後服裝廠也學過去?”陳竹接過話。
程秀麗一想,還真是,畢竟有些手藝人隻要看一下東西就會做,這蝴蝶結發飾圖的是新鮮,並不是特彆複雜,要是真的被學過去,那不就斷了一條發財路?雖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發財,可她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媽,我們去文藝團吧。”陳竹見路上往往來來都是一些大媽大爺的,很少有漂亮的姑娘家,轉念一想,哪裡有漂亮的姑娘,那必須是文藝團。
她們便去了文藝團,這個時候快接近午飯時間,不少人進進出出,還真的有好幾個長得俊俏的姑娘家,看的程秀麗眼睛都直了,“這長得可真俊,穿的衣服也好看。”
有一個姑娘身上穿著白色襯衫,身下一條長裙,踩著小皮鞋,挎著包,陳竹也不得不說一聲,洋氣!
在村裡,見多了穿著樸素的鄉下姑娘,彆的不說,就是小皮鞋都沒幾個人有,陳蜜倒是有一雙,平時寶貝的很,現在在文藝團門口乍一看,原來她們都是這麼打扮,小皮鞋是標配呢。
陳竹在心裡流下了羨慕的眼淚,曾經她也是一個愛漂亮的姑娘。
沒關係,賺錢,變漂亮。
程秀麗眼睛巴巴地看著她們,“閨女,你比她們好看,要是這麼打扮,一定比她們還好看。”
她媽真的是睜眼說瞎話,就她這皮膚,她都自閉不想說話了。
不是說皮膚黑不好看,而是她真的不適合黑皮膚,有些女生黑皮膚野性十足,又A又辣,可她,不是這條路子。不管黑還是白,隻有適合自己才是漂亮。
陳竹有自知之明,她低聲說,“媽,正事要緊。”
“閨女,怎麼弄?”程秀麗緊張得手心出汗了。
她們兩人就站在文藝團一旁路邊的巷子口,陳竹想了想,“找一個漂亮的姑娘問一問,那種漂亮又有錢的姑娘。”
程秀麗一聽明白了,這蝴蝶結發飾不便宜,一般姑娘家不一定能下決心願意買。
很快,程秀麗就看中了一個姑娘,和一群穿著白襯衫的姑娘不一樣,這個姑娘穿著一件淺綠色的連衣裙,模樣嬌俏,看起來有些傲,她看向陳竹,“閨女,她……”
“媽,你試試看。”陳竹鼓勵她。
程秀麗很緊張,可在閨女的目光下,她忽然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她慢慢地走過去,朝那個姑娘靠近,“小姑娘,你好。”
姑娘停了下來,“什麼事啊?”
“那個,你想不想要……”程秀麗結結巴巴,第一次偷偷賣東西,她的心跳劇烈地跳著,話都說不清,腦袋糊裡糊塗的,隻記得以彆人看不到卻能讓姑娘看清的角度露出一個蝴蝶結發飾。
姑娘有些不耐煩,正要說話,就看到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發飾,那是一款黃綠拚接的蝴蝶結,特彆的好看,也很配她今天身上的連衣裙。
程秀麗見她不吭聲地盯著自己手上的蝴蝶結發飾不說話,心裡一緊,深怕被拒絕,加了一句,“你可以試試看再決定。”
“可以試?”
“當然可以,總不能讓你試也不試就買,要是買回去不喜歡,這不是亂花錢嘛。”程秀麗其實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她去買東西都沒試過,但是她看這樣有戲就順著姑娘的話說了。
“行,那我試試看。”她拿過來先看了看,發現做工很細致,這才往頭上戴,她從隨身背著的小挎包裡拿出一個小鏡子,對著照了照,立馬就相中了,真的很適合,如她所想,很配今天的連衣裙,“這個多少錢?”
她們站在角落裡說話,陳竹沒挨近,在一旁放風,過了好一會兒,兩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程秀麗才回來,那個姑娘直接戴著那發飾走了。
“成了?”
“成、成了!”拿到五毛錢的時候,程秀麗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閨女,這、這就成了?”
看她媽一會兒肯定一會兒否定的可愛樣子,陳竹憋著笑,“媽,真好,你怎麼這麼厲害啊!不愧是我媽。”
程秀麗心兒砰砰跳,本來就鳥兒般大的膽子,現在想起來,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
“閨女,你拿著,我怕丟。”程秀麗將錢直接塞給了陳竹。
陳竹收好錢,淡定地說,“好的,我今兒就給媽收錢。”
“能賣一個就好了,趕緊收吧,我們快走。”程秀麗還是慌的,在怕被人舉報和賺了錢的快樂之間不斷徘徊。
“媽,我們也沒做什麼,不要怕。”
“我們不走?”
“喏,又來人了。”陳竹看向才走沒多久的那個連衣裙姑娘又帶了兩個姑娘過來了。
文藝團裡愛俏的姑娘可不少,愛偷偷攀比的更不在少數,而陳竹做的蝴蝶結發飾真的是很新穎,很快贏得了她們的芳心,走了一批又來了第二批,很快的,陳竹手裡就隻剩一個暗青色蝴蝶結發飾和一個粉色蝴蝶結發飾,顏色不一的拚色蝴蝶結全部賣完。
很顯然,這些姑娘們都不喜歡撞衫。
陳竹見差不多了,“媽,我們該走了,不然要引起彆人注意了。”
“誒,好。”
她們這邊剛走,有幾個巡邏的□□走過。
陳竹手裡拿著熱乎乎的六元,心裡滿意極了,程秀麗心裡也很滿足,要知道她一個月的十工分才賺九元,而今天一天就賺了六元,這簡直想都不敢想。
這一回,陳竹帶了糧票,決定去國營飯店吃午飯,程秀麗嚇得拉住她,“去什麼國營飯店,不行,太貴了!”
“媽,你看我這瘦的……”
她說的可憐兮兮,程秀麗再不願花錢,也舍得在閨女身上花。
她們走進了國營飯店,因為來的晚,隻剩下一些肉包子和燒餅了,她們就花了五毛和三兩的糧票買了四個肉包子和一個燒餅。
國營飯店的肉包子是白麵做的,裡麵的肉餡也是實打實的,味道是真的不錯,她們吃了兩個肉包子,分吃了一個燒餅,剩下的兩個肉包子打算晚上回去吃。
陳竹終於解了饞,下次賺錢了再來吃熱乎乎的麵條,知道國營飯店的服務員態度不好,她也沒放在心上,吃完就和她媽一起出去了。
“媽,下次我們可以試試看吃麵。”
“你這個小饞貓。”
嘴上這麼說陳竹,程秀麗心中一片滾燙,她一直知道沒錢苦,可今天才知道,錢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回憶著肉和白麵的味道,結合閨女一臉的滿足,她現在隻想回去做上一百個蝴蝶結發飾。
她這麼想了,也就這麼跟陳竹商量。
陳竹卻笑笑地說,“媽,不急,等爸回來再說。”
“為什麼等他回來?不如……”
“媽,聽我的。”
等她們回到家中,陳竹就把錢拿出來,一共賺了六元,減掉今天花的錢,還有五元五毛,她拿三元,她媽拿兩元五毛,加上之前她撿蟬蛻賣的五元,她有八元,她又從八元裡拿了六元給她媽。
“閨女,這是乾什麼?”
“六元是我的學費,這兩元就是我的私房錢了,媽,你的兩元五毛也是你的私房錢,你自己存著用,”她用氣音說,“彆被爸知道了。”
之前學費是她爸媽的錢先墊上的,她說過自己賺學費就沒想過用他們的。
“你這孩子,我們都是一家人,你還跟我們分的這麼清楚?”
“媽,我開始賺錢了呢,我還沒賺大錢孝順你們,我現在隻能先供自己上學,以後賺的多了,我再孝順你們。”陳竹認真地說。
如果她爸媽是有錢人,她當然願意花他們的錢,可她知道,他們不是。
他們心疼她,她也會心疼他們的。
程秀麗感動地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同時又很自責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做的不夠好。
陳竹看她一下子皺眉一下子笑,“媽?”
“這錢都放你那兒,”程秀麗想破了腦袋,也隻能說,“是我們母女倆的私房錢,不要讓你爸知道。”
她噗嗤一聲笑了,她媽好可愛。
“好啊,我存著。”她調皮地吐了吐舌,“不過,媽,如果爸那裡順利的話,我打算讓他幫忙賣蝴蝶結發飾。”
“嗯,那就告訴他,我們賺了錢,去國營飯店霍霍了。”程秀麗大手一揮,好像之前那個小氣的人不是她一樣。
叮,學到一招存私房錢的招數。
陳竹眉眼彎彎,“好嘞。”
“我去燒水,晚上煮粥,配著肉包子吃。”程秀麗即使走了一天的路,回來依舊精神奕奕,絲毫沒有一絲疲憊。
陳竹幫忙去燒火,“媽,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城裡住?”
“什麼!去城裡?”
“是啊。”
“不行不行,地裡的活沒人乾了,工分不賺哪裡來的錢。”
陳竹蹙眉,但沒有立刻否定她的話,農民天生對田地有著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緣,就像她以前的爺爺奶奶,不管如何勸說他們,他們都喜歡待在鄉下,守著自己的小菜園,整日勞作著,卻不覺得辛苦隻覺得滿足。
不過這事也不急,人的觀念不可能一下子就轉變,突然隔壁響起一聲爆喝,“不行!”
程秀麗和陳竹同時被嚇了一跳,對看一眼,熟練地摸到了牆角。
牆的另一邊,陳老爺子生氣地說,“離婚不可能,你彆想了!”
“爸,我也是要臉的人,崔美玉乾的事是人乾的?以後我隻要做什麼事,彆人看到的不是我的出息,是我的媳婦,有這麼一個媳婦,我真的做什麼都不行啊。”
陳老太太氣急了,手用力地比劃著:自己乾什麼事不行就說你媳婦不行?誰給你的臉!
“媽,不是我乾事不行,我現在是生產隊隊長,我帶著大家一塊兒奮鬥,做出成績了,公社還會獎勵我,可是彆人看我好就會眼紅我,我有什麼把柄可以被他們說?不就隻有崔美玉了嗎?”
陳老爺子真的是被他不要臉的話給氣的頭歪了,“彆想了,離婚不可能,我們陳家是不可能有子女離婚的!”
“爸,你最近都不出門了是不?不是那個臭婆娘害的?”陳偉民機靈地找出理由,試圖讓他爸和他站在一條戰線上。
“是,我嫌棄你和你媳婦丟了我們陳家的臉,可這人啊臉皮得自己掙,不是彆人給的,更不是靠彆人的嘴皮子給的!”陳老爺子食指指著他隔空點了點,“崔美玉是做錯了,可你不想想,你和她結婚二十多年,她給你勤儉持家,給你做牛做馬,她對我和你媽不儘心,對你和你的子女可是很好的,你自己摸一摸良心!”
“爸,我真的沒法子跟她繼續過下去了,我真的……”陳偉民這個時候跪了下來,抱著陳老爺子的腿,“爸,就當我求你了。”
“你和陳蜜去農場給她送個東西,回來就這樣,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還能是怎麼回事,陳偉民隻要想到崔美玉在農場埋汰的樣子,他就嫌棄的不行,儘管崔美玉很感動他們的到來,可他們隻敷衍地把東西給了她就趕緊走人了,回來的路上,不僅他覺得崔美玉見不得人,陳蜜也同樣受不了,抹著眼淚說她怎麼會有這樣子的母親,不知道到時候那些同學怎麼看她了。
有一個被送去農場改造的媳婦(母親),這真的不行,而且陳偉民到現在還記得革命剛開始的那段時間,但凡有點錯就要被□□被遊行,即使沒有錯,因為身份上有瑕疵也會被批,那個時候父子反目成仇,妻離子散,人間悲劇處處上演。
現在比開始的時候好些了,可是那些事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忘不了,他也真的膽小得怕被崔美玉給連累了。
“爸,你也得為我們想一想,以後我們無論做什麼,彆人都會記得崔美玉做的事,他們還會說我們成分不行,本來我們是貧農,乾乾淨淨的,現在……”
說到這個,陳老爺子猶豫了,陳老太太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對他搖頭,表示這事他們不能乾。
“爺爺奶奶,如、如果因為這件事,我哥不能繼續在國營飯店裡做事了怎麼辦?”陳蜜站在門邊,擔心受怕地問。
陳老爺子可是很看重這個孫子,臉色一沉,陳老太太皺眉,瞪了一眼陳蜜。
陳蜜低頭當做沒看見,“媽媽現在這樣子,以後回來了……爸爸也不可能一直做生產隊隊長,肯定想往上挪挪,要是查到我們家情況,那肯定上不去了。”
因為崔美玉,兒子也許不能往上走,孫子可能在國營飯店做事,關這兩點就讓陳老爺子猶豫了。
怒火降了下來,他也開始思考這些問題。
陳老太太心裡發急,卻不得不承認這些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她心裡就是覺得不能離婚啊,這女人要是離婚了,能怎麼辦!不是回娘家就是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