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垂簾聽政至今已有十四年, 天下多知太後而不知天子,與太後一母同胞的魏國夫人因此享儘尊榮。
謝府占地近十頃, 堪比皇家園林, 重重疊疊的門廊如幽深的古井,魏國夫人住的凝碧堂在謝府的最深處。
“你們先下去。”
魏國夫人召退了下人:“阿蘅,你覺得你芙姐姐待你好嗎?”
說的是季芙。
當時她們還住在偏遠的蜀州, 季芙是隔壁郡守的女兒, 生得標誌可愛。
入京後, 魏國夫人便接了季芙到身邊養, 郡守自是無有不應。
“芙姐姐待我很好。”
季芙隻比謝蘅大兩歲。
和謝蘅任性妄為的親妹妹不同,雖然在魏國夫人身邊長大, 一言一行端莊大方,對她自然是好的。
魏國夫人微微鬆了口氣:“芙兒畢竟不姓謝,你哥哥已行冠禮, 在家裡多有不便。”
“不如和你去宮裡住, 也省得有人說閒話。”
謝蘅一笑,誰不知道她哥哥謝玉有古時君子之風, 避嫌是假, 想送季芙入宮是真。
上輩子季芙甫一入宮, 就和醉酒的蕭涵滾到了一起, 蕭涵最恨人算計他。
連帶著也恨上了她。
概因是蕭涵實在不喜歡季芙這樣古板的女子, 他後宮的幾名昭儀、美人都靈氣逼人。
“芙姐姐也願意嗎?”
謝蘅問。
“芙兒,出來。”
從屏風後走出來一個素色衣衫的女子,明眸善睞, 隻是衣著首飾太過死氣沉沉。
“我願意。”她向謝蘅行了一個屈膝禮,“隻是麻煩郡主了。”
“不必多禮。”
謝蘅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那就這麼定了,等用過晚膳,你就和阿蘅一同回宮。”魏國夫人放下心中的一塊兒大石,沉悶的臉上也多了絲笑意。
或許是魏國夫人的心情不是一般好,謝蘅品嘗到了她在謝府最豐盛的晚膳。
東南活運過來的黃腹魚,不過巴掌大,價值一兩金子,而案上有數十條。
謝家豪富,果真名不虛傳。
“母親,表哥把淮園送我了。”謝蘅放下筷子,忽然開口道。
“食不言,寢不語。”魏國夫人皺了皺眉,蕭涵對謝蘅也太好了,她都沒住過那麼好的園子。
“長姐,你常住宮中,把淮園給我罷。”一個十二三的少女自然地央求道。
與其說是央求,不如說是命令,她作為魏國夫人最小的女兒,從小眾星捧月。
每次謝蘅一有什麼好東西,除了太後賞賜的不敢要以外,其餘的都會強硬地要走。
不給?
——還有魏國夫人在呢。
謝蘅低頭不語。
魏國夫人淡淡地說道:“你是長姐,你妹妹喜歡淮園,你就該給她。”
“姨母,那是陛下賞賜之物……”季芙柔聲勸道。
“無妨。”魏國夫人打斷了她的話,“那是陛下,也是我的親外甥。”
“唉,疊鶴宮太小,兩個人住不下。”謝蘅站起身,望著謝蓉,有些憂愁地說道。
謝蓉被她看得毛毛的:“疊鶴宮還小的話,那就沒有宮殿大了。”
魏國夫人也狐疑地盯著謝蘅,她到底要乾什麼,已經說好的事還能反悔不成?
很快她就明白了。
“我倒是可以去淮園小住,但沒有千兩黃金修繕……也是一座廢園,想了想還是不邀芙姐姐住了。”
“母親告辭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不,準確來說是要錢,不給她千兩黃金,謝蘅就不會帶季芙入宮。
“你……”魏國夫人啪地一聲放下銀筷,她以前怎麼不知道,謝蘅能這麼不要臉。
“噓——”
“食不言,寢不語。”
謝蘅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把魏國夫人的原話奉還,轉身離開。
魏國夫人的臉難看得像隆冬掛在牆上的風乾臘肉,溝壑縱橫。
季芙是她看著長大的,才華氣度哪一點不比謝蘅好,隻要季芙進了宮,哪怕是美人的身份。
她也一定能當上皇後。
謝蘅往外走,太後和蕭涵賞賜給她的東西很多,即使謝蓉問她要走了大部分東西,剩下的部分也價值連城。
可惜都是禦賜之物,不能轉賣,前朝官窯的天青瓷器在她看來,還不如一兩金子來得有價值。
她要培養自己的勢力,那就需要錢。
——實打實的金錢。
她默默數著步伐。
一步……
兩步……
三步……
果然,魏國夫人叫住了她:“阿蘅,你等等。”
“你們愣著乾什麼,快去給郡主準備千兩黃金。”魏國夫人吩咐奴仆。
“母親太客氣了。”謝蘅歎了口氣,“我怎麼好意思要呢。”
於是,謝蘅就帶著千兩黃金,還有便宜姐姐坐上了回宮的馬車。
季芙是個很博學的人,她不僅看詩書還看遊記,隻是話不多,大多都是謝蘅在談。
“芙姐姐,你真的願意同我入宮嗎?”
謝蘅輕聲問道:“我想聽的,是你真實的想法。”
她在季芙的眼中,什麼也沒看不到,長時間的寄人籬下讓她完全沒有少女的朝氣與生氣。
隻剩下蕭涵口中的“無趣”。
“我……願意。”
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季芙有過一瞬的恍惚,可很快她又被拉回了現實,無非是從一個鳥籠被關到另一個更精致的鳥籠。
沒有什麼區彆。
她還是個孩童的時候,也想沿著叔叔的足跡遍曆名山大川,可是長大了才知道,對於閨閣女子來說,這些隻能是一個夢。
——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是嗎?”
謝蘅挑了挑眉,看出了季芙的猶豫,不急,她可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