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黎再次見到紅葉是在第二天的早上。
身材嬌小的女性罕見地換上了自己的洋裙,手中拿著一封信神情歡快地穿過走廊,似乎準備出門,恰巧碰上了神黎。
紅葉見到神黎時似乎很高興激動,跑向她時還差點摔了一跤。
“前天你那麼晚還沒回來擔心死我了,幸好你平安地回來了!”紅葉對神黎說了一通自己那天晚上的心情,並說和子婆婆他們後來也有聯係軍官,但是最後沒什麼事了就隻能不了了之了。
對此,神黎沒有在意,但一時找不到話題,她便問紅葉:“你這是要去做什麼呢?”
紅葉拿著信封掩著唇,微紅著臉有些害羞地笑道:“那個、就是,今天早上我休息,所所以,想去給我、我的未婚夫寄信。”
神黎一愣,這才想起紅葉說過自己的未婚夫在不遠的另一個城鎮裡。
“如果想念他的話,可以找個時間抽空去看看他呀。”神黎笑道:“不是很遠呢,感覺沒必要寫信。”
“誒?是、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紅葉臉紅通通地笑道:“隨少爺他們搬到這裡來後隔得更遠了,感覺每天都很想他……每天,每天做了什麼事,又見過了什麼有趣漂亮的東西,總想要立即和他說,也想知道他的近況,但是又不能馬上到他身邊去,所、所以隻能寫信告訴他……”
姑娘害羞地訴說著,片刻後便與神黎揮彆去寄信了。
被她這麼一說,神黎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給珠世小姐他們……不,愈史郎就算了,給珠世小姐寫封信吧,告訴她她現在過得挺好,雖然還沒找回記憶,但是也在努力呢。
有了這個想法神黎馬上就寫好了信,並且往信封裡塞了一些錢還給珠世小姐。
神黎準備哪天晚上出門就把這封信寄出去,雖然按珠世小姐給的那個地址也不知道她收不收得到。
小少爺今天看的書是風景圖冊。
這是他很難得會看的書籍。
她家小少爺比較酷,看的東西向來十分高大上,什麼醫學樂理的,才是他平時常接觸的類型。
神黎在一旁給他收拾書籍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他正在看海的那一頁時,便一邊驚訝一邊忍不住問了句:“少爺,您見過海嗎?”
“你說呢?”他不鹹不淡地反問道。
神黎被他這麼一問也不知道他看沒看過,至少白天的海應該是沒見過的吧。
這麼一想她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了,神黎索性轉了個人稱道:“我好像沒見過海。”
“好像?”對方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個含糊的詞,就勢順著她的話道。這個時候他的心情應該是處於無聊與平淡之間,至少不是處於不高興的狀態,所以才大方地與她搭了話。
神黎便語氣輕快道:“嗯,老實說,我之前受了點傷,忘了很多事,所以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看沒看過海了。”
“是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也不在意。
“海看起來很漂亮,藍藍的,亮晶晶的。”神黎瞥了一眼他的書笑道。
那書裡的海是彩色繪的,近些年,隔海的國家總會傳來一些寫實的畫集。
神黎看見那書上有雪白的海鷗掠過藍天,海麵在藍天下波光粼粼的。神黎知道那是白天的風景,因為它與她熟悉的夜色不同——那畫麵的色彩,是新豔而生動的,清晰明亮得好像連海灘上那一沙一礫都在發光。
看上去,是個溫暖、明媚的世界。
但是小少爺卻用很平靜的語氣道:“看起來漂亮隻是光線問題而已。”
他的神色乏乏,似乎這些風景對他來說十分枯燥無趣。
聞言,神黎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嗯,也是呢。”
小少爺雖然沒有見過白天的世界,但是個十分早慧又好學的孩子,這些對他來說實際上也算是在書裡看了個遍了。
神黎也覺得他一直都對白天沒那麼感興趣,他就像是早已習慣了黑暗與冰涼的燈光的行者,總是平靜冷淡地注視著黑夜。
但他是不是真的對白天有無所謂神黎也不清楚,更不會妄自判斷。
她隻是覺得,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應該見一見。
這麼想著,神黎給小少年倒了一杯溫熱的水放在了他的手邊。現在快到晚秋了,早上的氣溫寒涼許多,即便是擋的密不透風的府邸也還是能感覺到冬天即將到來。
茶杯裡的水在書房裡冒著淺淺的霧氣,神黎一低頭,便見自己藍色的眼睛模糊地浮在了那清白清白的水麵上。
她一愣,興致一來,隨即彆過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對那個孩子笑道:“少爺,您看我的眼睛,像海的顏色嗎?”
她剛這樣問就對上了小少爺突然抬起的眼睛,那一瞬,她從那孩子剔透得宛若琥珀的紅瞳裡看見自己那雙藍眸的倒影,他們眼睛的瞳色疊加起來,有一瞬間就像、就像……一片擱淺於海麵的落日。
“你看到了什麼?”與此同時,對方突然這樣反問道。
那是因壓低聲帶而變得有些低沉的聲音,像是摩擦著深海裡的沙礫,也如同那瞳孔中於粼粼海麵下潛藏的暗流。
她一瞬間感覺到了什麼異樣,但是沒能準確地抓住。對此,她選擇率先移開目光,並給了一個挑不出毛病的答案:“看到了少爺您的眼睛,還有,失禮了,少爺。”
對方也沒有說什麼,又低頭看書去了,神黎便如常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午後,神色焦急的紅葉從大廳那邊又拿著一封信跑過來,再次她是來找和子婆婆的,說是遠在西方的老爺今天就會回來了。
剛巧和子婆婆在交代神黎一些關於這位老爺的事。
這位木材商人從前些天就寄信過來說近些天要回來了,據說是因為他在日本的一個合作夥伴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影響了這邊一些工作流程,所以特地遠渡重洋回來一趟。
但是府邸裡的大家看上去都沒那麼高興,經過一些打聽,神黎才知道原來那位老爺算是個拋家棄子的男人。
因為工作原因在結婚之後就扔下妻子遠飄,也不喜歡患病孱弱的兒子,常年不回家,除了給予母子倆富裕的物質條件外並沒有儘到一絲做丈夫父親的責任。
據說自己的妻子五個月前去世時也隻回來幾天就又拋下孩子走了,還讓他們搬離原來的府邸到這邊來圖個吉利。搬來這裡後一切事務是和子婆婆打理,以前的傭人也換了一批,剩下一些年長點的大多都是以前與那位已逝的溫柔夫人和小少爺親近些的人,自然都對那位老爺不太感冒了。
但是唯一高興的卻是和子婆婆,因為她是看著那位老爺從小長大的人,與他有感情,所以對她來說,再怎麼樣都是高興的。
所以今天她才很細致地交代了神黎一些事情。
但是和子婆婆也不是要讓神黎去接待服侍那位老爺——和子婆婆說,老爺和小少爺的關係很僵很不好,為此和子婆婆還很擔憂呢。
所以作為照顧小少爺的人,神黎要在這方麵注意一些。
可是神黎見小少爺知道這個消息後並沒有什麼情緒,很平靜,就像那是個與自己無關的人一樣,甚至激不起一點波瀾。
神黎懷疑小少爺可能沒把對方當父親看。